练想容不知道自己这一番插科打诨引发的效应,只是重新坐回椅子上,清亮的眼眸在两人之间转动,嘿嘿怪笑两声後便摆出一脸歉然,「呃……真是抱歉,看来好像是我误会了,那啥打断你们的对话真是对不住,你们继续继续呀!」
这一中断,女子的火早已灭了一半,加上适才闹出的糗态,倒是让女子不敢再那般咆哮,只是怨念的目光依旧不减,直直地望向上官默。
上官默感受到女子送来的目光,顿时有些窘迫,就怕女子又同刚刚一般嘶吼作声,他这事本就不欲外人所知,更何况是在他甚是推崇的苏翩鸿面前闹出此事。
无奈之下,上官默回应女子的目光不免带着恳求,只盼女子莫在练想容及苏翩鸿面前再多言下去,却不知如此目光让本也心存退意,意欲换个地方再说的女子一股子火又给烧起来。
难道你就这麽怕在外人面前将你我牵上关系麽?此念一生,便如春风吹过野火,怒气一燃即是燎原,立时让女子把面子都给抛到九霄云外,既然男子不欲如此那麽她就偏要行!
「上官默,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我厌倦了这般行事!你口中的信任恋慕难道都比不上什麽名门正派麽?你为了你霄光门未来前程便要娶你掌门千金为妻……你口中的识大体追根究柢,便是凉薄心思美化过的结果罢了!」
女子说着话,本是狠戾的眼却在潜移默化中流淌过愁思,那溢出血丝的眼泛起的水光一阵阵的让上官默到嘴边试图阻止女子再说下去的话湿软的不成句,他垂下眼,终是只余一声苦涩的叹息。
「师父於我,便是再生父母,他生前的最後愿望我又怎能置之不理?」
这话一出,苏翩鸿及练想容眼瞳皆是一缩,霄光门掌门寿元将近这可是天大的事,怎麽毫无预兆?
女子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本是咄咄逼人的怒颜在弹指间染上错愕,薄唇开开阖阖楞是一句话也吐不出。
眼见女子无助失神模样,上官默垂着手,衣袖里的指尖紧紧压着手心嫩肉,挤压出毫无血色的白,无法抑制的情绪化作那肉眼可见的浑身颤抖,他猛的直起身,越过几张椅子抢步上前揽起女子就将人扣进自己怀中,口中是不住的无奈悲痛,「对不住、对不住……」
男子浓厚的气息包裹女子周身,一时间,就好像回到过往,两人的世界重叠纠缠着,一同刻画着未来瑰丽道路时那般。
「假若知晓会有这日,我定然永远也不会对你说出『吾心悦你』。」
不言不语便不会有期待,不曾期待就不会体会到失去时刨心裂骨的阵痛,那煎熬,一抽一抽,时刻提醒着人那逝去的存在。
听完上官默的话,女子不曾言语,甚至是面无表情,只是眼泪却从瞪大的空洞眼中打转滑落,在女子素白的脸颊中蜿蜒出一道透彻的晶莹。
苏翩鸿听着两人的对话忽地走神发楞起来,还是练想容狠狠捏了他脸颊好几次,他眼中的黯淡才又重新燃起光彩。
被自家师父一路拖着走,苏翩鸿完全回过神之际,他俩已然身在後院,练想容更是又重新窝回躺椅上,微垂着眼显得很是惬意。
在躺椅一角坐下,苏翩鸿眼神在周围绕了一圈,却没发现郑修的身影,「容儿,郑右堂主何在?」
将双手向上拉直,练想容用力伸展了下,甚至骨头都发出啪啪两声,这才收回手,十分慵懒的说:「没听过打扰有情人会给马踢麽?大厅虽然有人在诉衷肠总该还是得有人顾着,就让郑修那厮自个给马踢着吧。」
低低暗笑几声,苏翩鸿冷峻的面容在此刻显的温润,他看向练想容,眼瞳中满满的情绪让练想容读不清,「你没变,连那时不时的坏主意都不变,真好。」
听到苏翩鸿的话语,练想容从躺椅上坐起身,手指点上苏翩鸿高挺的鼻梁,恶狠狠地戳了好几下,「为师没变,你小子倒是翅膀硬了不少,连霄光门掌门出事都不跟师父说,莫不是给正派洗脑想要对师父不负责任拍拍屁股走人?」
「我没有!」在练想容面前总不自主流露出一股孩子气,苏翩鸿急於辩驳便是瞬间胀红着脸,「我负责,对师父多少责任我都会扛起来!
说完,又觉得这话说得好像那里怪怪的,苏翩鸿又结巴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要负责,可是不是要轻浮师父,而是、是……」
事隔五年,无良师尊样貌没变、坏心思没变、懒散程度没变,就连那喜欢调戏徒弟的小乐趣也没变分毫,眼见青年烧红的面容,她立即放声大笑,笑声是那样的愉悦。
那悠然的笑声很大的纾解了青年的窘迫,苏翩鸿轻叹了口气,他怎能忘了自家师父的坏兴趣呢?
待练想容笑声稍歇,苏翩鸿才有些无奈的说,「我这几年平素皆是在练功,甚是鲜少在门派中走动,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该是什麽都没听闻……眼下看来,这霄光门掌门大限将近之事应是仅限他内室子弟知晓。」
「想来也是如此。」重新躺回椅子,练想容就这样敞着手,任超过躺椅范围的手臂垂落,挂落在手腕处的袖口飘然随风,肆意的在风中昂扬,那在清风里淡薄着的人儿好似连她出口的话语也飘渺了不少。
「看来这霄光门掌门大限怕是已然不远……这般急着替家人打点,急哄哄的想将闺女给嫁出去,应是就怕自己去了女儿便没倚靠吧?也不瞅瞅那徒弟外头早有心肝好,为了师父遗命便将自己心爱女子给舍了,想来哪天为了什麽门派光荣在必要时也会将她女儿给卖了麽。」
女子的慵懒语气在她不自觉间染上了一抹嘲讽,她浑然不觉,可她身边的青年却敏锐的将女子每一丝的变化都收入心口,不由有些关切的向女子望去,却是对上那样一双眼。
那眼底的光阴流泄倒退,就这样回到了许久以前苏翩鸿还无从触及的岁月……这样沉溺过往的眼青年并不陌生,他曾经看过两次。
一次是在五年前要追查假魔君时他师父曾经出现过,另一次,便是在初见霄子珏时他见过这双眼在霄子珏身上出现。
那一种滞留在茫茫时光的眼神,让苏翩鸿无从掌握,甚至有些害怕--那眼遥远的让人猜不头看不清,就像是一道遥不见顶的山巅,就这样矗立在两人之间。
他沁着冷汗的手掌向女子探去,虚握住女子的手,女子这才恍然惊醒似的将焦距重新对在他身上。
「小鸿鸿,你长大了,还学会偷吃师父豆腐。」
女子熟悉的调笑语气又重新响起,青年有些紧绷的肌肉这才松下,还有余力轻声反驳,「我没有,我是正大光明的吃。」
「小鸿鸿你行呀,还学会调戏师父了。」女子一把扑上苏翩鸿,手指捏住青年的脸畔用力向两侧分拉,硬是将青年拉成个大饼脸,「小子这段时间不见倒是学了不少怪东西回来欺负师父……先说好,你学这些倒还成,你可别学里头那一对一样,喜欢不喜欢的太麻烦,亲亲乖徒儿别沾上呀!」
苏翩鸿浑身一僵,奇异的,分明是这样戏谑的口气,他却是在练想容的眼瞳深处看出了闪逝而过的无奈痛苦,还有那认真严肃的神色。
他定定地看进女子的眼,良久,才用有些沙哑的口气说:「嗯,不喜欢,谁都不喜欢。」
她只说别喜欢,并没说不能爱--就在刚才,苏翩鸿才从那对男女的互动中琢磨出一件事。
他对练想容有感谢有关怀有亲情有友情……几乎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寄托在她身上,而这些浓到化不开的情谊,都在时光的堆砌下转化成最为猛烈无法自抑的一种心思--爱情。
他爱她,或许是在懵懂年少时便是如此。
只是而今,他才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