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未散,雾白的水气隐约映出一抹伫立在河畔的身影,那人身穿白衣蓝裙,领後隐约露出几道红痕,她脚前放着祭祀用的花果,目光注视平静不起波澜的河面,合掌闭眸,专注地念着一段话。
「流云姑娘,你姐姐已於前几日嫁与郭轸为妾,与我以姐妹互称。我范九娘定会保她周全,护她一生安宁,你莫要担心。」
范九娘的嗓音飘散在风中,她想起飞雪嫁进范家的那天,新人沉默,对视的目光心照不宣。范轸偷空看了她一眼,视线扎得她颈後的伤痕隐隐作痛。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盼流云姑娘在天之灵能保佑飞雪。」范九娘轻声说道。
风吹过河岸,芦苇随风摇曳,轻微地沙沙作响,似是有人低喃应允。范九娘吁了一口气,收拾好东西离开河岸。
返回客栈时,客栈前停着不少车轿,挑夫和车夫交杂於门前,或蹲或坐,手中皆捧着一碗温酒,大口喝酒、大声喧哗,引来客栈里其他客人的侧目,有些人被吵得受不了,纷纷搁下钱求去,没人敢制止门前的这群酒客。
他们之中有人看见了范九娘,见其貌美,调戏之语趁着酒意脱口而出,范九娘冷冷地望了他们一眼,没多加理会,迳自招来店小二问话。
「这是怎麽一回事儿?」
「店里来客人了。」店小二朝客栈後方瞥了一眼,「不是前头的客人,是後面的。这些人都是跟着他来的。」
「来买瘦马的?我今日没有约人啊……」范九娘皱了皱眉头。
「估计是范老板自个儿打听到的。」店小二压低了声音,「来的人很神秘,进後院都遮着头。」
「知道是哪号人物吗?」
「老板娘,这我就不知道了,您还是自个儿到後边看看吧!老板在那儿等着你呢!」
范九娘在店小二的催促下朝後院走去,路程中她心间忐忑,范轸背着她去找买家,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她的眼皮一颤一颤的,说不上来的疑惧袭上心头。她拉了拉後领,确定衣领遮掩颈上红痕後,这才大步走向後院。
院中有许多仆役,围绕的中心是一座轿子,轿子的布帘掩住客人的模样,仅隐约可见那人的轮廓,一只粗壮的臂膀从轿中伸了出来,手腕上挂着几条金链子,手中抓着一支金簪,发簪在那人手里百般无聊地转着,看来是没看到中意的瘦马。
范九娘巡视周遭,在厢房外看见了范轸,她朝他走去,范轸望了她一眼,示意她开始卖瘦马,她扶着一名姑娘出厢房,经过范轸身旁时,她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出口的语句却是「姑娘拜客」。
那姑娘依她所教导的摆出羞怯的神色,屈膝敬拜。范九娘每喊一个口令,那姑娘都一一照做,拜客,往上走,转身,看手,睄相公,问岁,再走……一连看了五个姑娘,那轿子里的人都没有一个看得上眼,金簪在手,迟迟没有「插带」。
范九娘见姑娘都亮相过了,正准备送客,轿里却突然传出一个低沉混浊的男声问道:「九娘,本大爷已经走了好几处地方,都没看到喜欢的。扬州人都说你手下的姑娘好,你这儿真都没人了吗?」
范九娘正想要答话,范轸却抢先一步开口,道:「其实我们这儿还有个姑娘,您一定会喜欢的,若是您不嫌弃,我叫她出来给您看看,您说好不好啊?陈老板。」
从范轸口中听见「陈老板」三个字,范九娘的眉头不自觉一皱,惊讶之余还透着一丝厌恶。
陈老板即是陈三富,他是扬州城里有钱的商贾,此人年过不惑,爱好美色姑且不论,其对待妻妾的态度粗暴,年年都有无数美丽的姑娘死在他的府邸,死了人就再花钱买,他买瘦马的心态如添购家中器具那般,坏了便丢,重新再买个新的。
有点良心的牙婆驵侩都不愿把瘦马卖给陈三富,若说把姑娘卖到妓院里是入火坑,卖到陈三富那儿去便是将羊送进虎口,再吐出来都仅剩屍骨。
陈三富以前曾想要强娶范九娘,她费了一番手段才得以全身而退,而後她卖瘦马,其中一个原则就是不卖给陈三富,这原则范轸也是知道的,可他如今却把人喊到这里来,还说有个姑娘能卖给陈三富……范九娘不知道他暗中在打什麽主意。
「还有什麽姑娘?我们这儿要卖的瘦马不就这五个吗?」她低声问着。
范轸没有搭理她,迳自对陈三富继续说话,范九娘在旁边听着,每听闻一字一句,她的心就往下沉了几分。
「我们这儿有个姑娘堪称是扬州第一美人,美得我家娘子都舍不得把她卖给别人,她不久前嫁给我做妾,只可惜我这人心里就我娘子一人……」
「范轸!」范九娘气白了脸,嗓子因怒意而颤抖,「你该不会……」
男人转过头来看她,眼眸中有着被背叛的恨意与怒气,两种情绪交杂,化为冷漠而苦痛的悲哀,那双眸子已诉尽一切,深爱妻子的他和爱着别人的她终是无望,不让她好过遂成他最卑微的报复。
「我自己的妾,我还不能把她转卖给别人吗?」范轸勾了勾嘴角,话语残酷,「就算无偿把妾赠给别人,你也没资格多说什麽。」
「你!」
范九娘一时气结,还想不出反驳的话语,厢房内已传来脚步声,她朝门口望去,那走出房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身影,正是她最不愿其现身的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