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笙笙在医院待了很久。
这是很常见的事。她总是陪在辛瑜身边，哪怕他永远不会对她的行为做出任何反应。但只是两个人默默的依偎，就能让她安宁下来。
因此楚长庚在入夜才接到她的电话，完全不觉得意外。
“长庚哥哥，你下午有好好休息吗？”
“嗯。”
手机那端传来少女柔和的嗓音。下午听话地睡了一觉，并且做了一个好梦的楚长庚本应该更温柔地回应，但想到刚刚看的报告，他心里泛起微妙的不肯服输的情绪。
纪笙笙立刻就发觉了：“怎么了吗？”
她才洗完澡，坐在床沿擦头发，手机开着外放模式放在床垫上，传出楚长庚低沉的声音，语气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犹豫：“你和江淮……还是要注意点。”
纪笙笙手一顿：“被拍到了？”
“还没有。”
他也许真的努力让情绪不要那么明显吧。但纪笙笙能感受到从他那边流向体内的“能量”，带着微妙的感情，和总是压抑到深处的痛苦。
“嗯……所以司机真的是长庚哥哥你的人呢。”
“耀星所有人都是我的员工。”
“我也是？”
“……”
楚长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者说，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他能想出一百种应对这种场面的情话，却没办法对纪笙笙说出口。
就像知道他的难处似的，纪笙笙没有追问：“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楚长庚低声说：“我不会生你的气。”
“为什么？”
这又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了，虽然答案已经明显到不用说出口，但他仍旧不愿去主动戳破。电话那头传来纪笙笙清浅而平缓的呼吸，沉默许久，她忽然说：“那长庚哥哥要来看我吗？现在。”
楚长庚微微抿起唇角：“不要开这种玩笑。笙笙。”
那边在安静的一秒后，带着一点笑意开口：“对不起，只是玩笑而已。我要睡觉了，长庚哥哥，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电话被挂断了。
楚长庚握着手机，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地坐了半晌，轻轻叹出口气，从桌前站起来，走到窗边。
从二十八楼的高度看下去，已经看不清地面具体的风景，只有闪烁着的霓虹灯辉，如同星光一样闪耀着光芒，将原本的星月之光也压得黯然失色，而街道上蜿蜒而过的车流，就像是在流动的银河。
即便冷静如楚长庚，每当站在这也难免会心中一阔，生出一点俯视众生的傲然。但今天他甚至没有往下看，思绪像是纠缠不清的毛线团，他却没有去将它理顺的意愿。
玻璃上模糊映出他的影子。
熟悉的身形与面容，但楚长庚看着自己的倒影，如同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深沉的夜色在他身后，像是深不可见底的泥沼，渐渐吞没他的意志。
更可怕的是，他清醒地知道这结局，却无法抵抗，甚至不愿意抵抗。就像在纪笙笙面前，她永远游刃有余，进退自如地试探他的底线，而他不但引颈就戮，还亲手递给了她武器。
要说是为什么……
是为什么呢？
同一时刻，纪笙笙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蜷缩在床上，黑色的长发像是水藻一样散在身后，床头柜上可变色的台灯调到了蓝色，在乌黑发丝上渲染出层层幽冷的光晕。
手机屏幕上标注了“冬阳”的对话框里不断跳出新的讯息，对方的热情简直像是要具现化一般从顺着网路从屏幕那头扑出来。纪笙笙指尖敲着屏幕回复，却想起第一次见到楚长庚的时候。
在她发生了那件意外之后，和江淮确定关系之前。
某个普通的纪笙笙回公司的日子，耀星年轻的掌权人，没有去坐他的专属通道，而是挤进了员工电梯，和她面对面地相顾无言。
纪笙笙微笑着打招呼：“楚总好。”
他回：“嗯。几楼？”
“十七楼。谢谢楚总。”
尽管没见过面，但纪笙笙是去尝试了解过楚长庚的。不仅因为他是自己的最大老板，更多是因为她在耀星受到的莫名优待——不论是优厚到不像是新人约的合同，还是江淮这个分配给她的金牌经纪人，又或者多到任她挑选的资源。
这一切至少是要经过楚长庚点头的，多少说明了她是在上面挂了号的人，可她进公司那么久，他甚至没抽空来见见她。
纪笙笙长久的不解，在那天得到了答案。
狭窄的电梯里，气氛凝固到沉默。楚长庚按下十七楼后没有别的动作，垂眼思考的模样显得十分冷峻，让人望而却步。
可纪笙笙知道他有话要说。在对着电梯内的倒影眨了第五下眼后，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隐含了一点可能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挫败：“你……没有必要做到这样。”
“什么？”纪笙笙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疑惑。
“你和江淮的事。”他飞快地说着，向前的视线纹丝不动，却依旧没有看向她，像是在斟酌措辞，“如果只是……需要钱，我可以帮你。”
“楚总的意思是？我可以用我自己，从您那里换到我想要的？”纪笙笙注视着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时，那个冷硬的男人眼底浮现的痛色几乎让她于心不忍。
“——不是。”
楚长庚强硬地否定。然后他终于转过头，触碰到她的眼神，幽深的眼底，炽烈的感情犹如暗伏在地表下涌动的岩浆，带着像是能烧化一切的温度。
他重复道：“不是。你什么也不需要付出，我只是——”
纪笙笙用平静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太不应该了，她想。要说起来，在打照面的那一刻她就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爱着她。这种感情压抑而迷茫，克制又热烈，无法追究起源，且矛盾得让人想不明白，但涌入体内的能量不会说假话。
即使如此——也不应该是这样。
仅仅是第一次的接触，楚长庚就已经让这种感情影响了判断、不，应该说，在她还没见过他时，他已经这样爱着她。
在她面前，他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家境优渥的贵公子，也不像明察善断的决裁者，甚至连江淮那样应付小女孩的手段也没有，反而……毫无抵抗地把主导权送给了她。就好像她现在挖出他的心脏也不会得到反抗似的。
真的……太奇怪了。
纪笙笙抬脸，露出一点温婉的笑意，打断了他的话：“楚总可能误会了。江先生……是真的喜欢我。啊，公司没有禁止内部员工恋爱的规定吧，我记得？”
“……”
楚长庚唯一停顿，止住了后面的话。他好像又恢复了初见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稍稍点头：“抱歉。没有。”
那一次的对话就到此为止。
但纪笙笙确信，她已经握住了他的心。
……
手机“嗡”地一下震动，将纪笙笙从回忆中拉出来。
冬阳：欸，怎么不见了？
冬阳：笙笙？
冬阳：你还在不在嘛？
冬阳：不要这种时候消失啦！
冬阳：睡了吗？_(:зゝ∠)_
冬阳：笙笙～～
冬阳：再不回我打电话啰w(?Д?)w
冬阳：真的打了！
冬阳：好吧……你看到回我一下嘛〒▽〒
好像是太久没有回复，引来了对面的不满，聊天记录刷过去好几条，都是些毫无意义的话，只有最上面一句是正题。
冬阳：\\(≧▽≦)/我第一次个人演唱会哦！你肯定要来的吧？
纪笙笙看了眼自己没发出去的聊天框，删除了那条基本等同于“嗯”“哦”“好”的短句，回复：嗯。要我去当特邀嘉宾吗？
冬阳：还好还醒着！不然我会睡不着～
冬阳：呃，特邀的话当然好，可是你家那个经纪人不会同意啦……
纪笙笙：江淮听我的。
冬阳：……
纪笙笙：嫌我唱得不好可以直说嘛。
冬阳：对不起……
冬阳：但我是友军……拜托，别开腔QAQ
纪笙笙：虽然我会生气。
冬阳：？？？？？
冬阳：！！！！！Σ(°△°|||)︴
冬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QAQ
冬阳：不要生气，对不起嘛，特邀超级好，我马上就去联系经纪人！
纪笙笙：开玩笑的。
冬阳：……
冬阳：〒▽〒
纪笙笙：我在后台看就好。
冬阳：好吧……
冬阳：真的不要特邀吗？
纪笙笙：不要。
纪笙笙：你别每次都当真啊。
冬阳：我害怕你会不理我_(:зゝ∠)_
纪笙笙：不会啦。
纪笙笙：我去睡了，晚安。
冬阳：晚安(*/ω╲*)
冬阳：做个好梦=3=
结束和冬阳的对话，纪笙笙正要退出通讯工具，却有另一个人发来了讯息。
沈哥哥：笙笙！！
沈哥哥：江湖救急！
沈哥哥：你明天有空吗？
纪笙笙：怎么啦？
沈哥哥：还没睡吗？
沈哥哥：那个
沈哥哥：剧本出了点问题……
沈哥哥：想着你说不定会有办法……
纪笙笙：正要睡。
纪笙笙：剧本是骊歌写的呀？
纪笙笙：我可能也没有好的建议呢。
沈哥哥：有点难说……
沈哥哥：明天见面谈吧？
沈哥哥：骊歌也会来
纪笙笙：那好呀。
纪笙笙：正好我有空，一起聚聚也不错。
沈哥哥：的确是好久没见了
沈哥哥：那就老地方啦，十点之后见面
沈哥哥：要我去接你吗？
纪笙笙：不用啦。
纪笙笙：那明天见，沈哥哥晚安。
沈哥哥：晚安！
沈哥哥：明天见
对话框中跳出一句“嗯，沈哥哥也晚安。”，得到肯定答复的沈叶笛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微微笑起来。他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向对面沙发上的青年笑了一下：“骊歌，笙笙也答应见面了，明天你会和我一起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