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孙公子请的那壶碧螺春已经是晌午的事情了。
不是说我不担心胤禵,而是我对於孙公子的话依旧抱持保留态度,至多只信了五分,况且依照我对胤禵的了解,若没有我登门致歉,对於那般骄傲的胤禵来说,我与他的交情绝对不足他这麽早息怒的,我甚至连他极有可能从此以後与我老死不相往来的坏下场都想过了,但与我说起胤禵的孙公子态度又是那麽的笃定,反倒是我不确定了。
迈着缓慢的步伐来到孙公子提起的巷子,那处因为现在的时辰而有阳光洒落,好不轻易的阳光透入,却袅无人烟。
果然。我丝毫不意外现在的情境,只是无奈我又白白的被孙公子耍弄了一回。
悻悻然地耸肩准备离开,但是我还尚未回身,就感觉原本照耀在我身上的乌日一瞬间乌云密布了起来,沉下来的不只是光线,随着厚重的酒臭味传入,还有我一起冷掉的心。
与孙公子那日故意而为的丝缕酒香不同,这味道浓厚的令我受不住地想要乾呕,但警觉心让我知道前方的不怀好意,硬生生忍住了那份不适。
「哪儿来的美姑娘?迷路到这儿了。」男人闷笑,粗莽的伸手就要来抓我,若不是我已经转头时时注意着他的举动,估计这时也是手到擒来了。
「好水灵的娃。」转过身子我才发现围绕在这的不只是一个男人,细看才知道居然一共有四个人围住我,环绕一圈,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淫邪的目光以及酒味,我心下一凛,从四个男人的身形来看,我这回,真的凶多吉少了。
大清朝的世道什麽时候衰弱於此?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女子?这可不就证实了一句天高皇帝远吗?我心里暗暗诽谤着巷外故作没事的民众,责怪起自己的大意愚笨,但细细一想,有谁有这麽义务帮助我呢?就算我在今日不幸失了清白……也是我的命。
「美姑娘居然不惊也不慌。」
「是啊是啊,这也挺难得一见的,不知道味道尝起来怎麽样。」
「嘿嘿,等等我就让她叫个够本。」
不堪入耳的字句传入我的耳中,我忍住身体的颤抖,知道在这个时候越表现出害怕,越能够刺激男人的心理,所以我除了紧抿唇,什麽也做不到。
随着男人们的讨论告一段落,一开始要来抓我的男人似乎就是带头的,只见他哼笑着接近我,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往他拉近,我看着与我非常之接近的庞然大物和满口的酒臭,脑海中除了一片空白还是只有一片空白。
我承认就算嘴上再怎麽说自己遇到这种情况能够自处,真的面临时,除了惊慌害怕这类应该不要存在的思绪以外,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我……期待着有人会来救我。
「官爷来了!让路啊让路!」外头的吆喝让我感觉到心头一阵曙光浮起,但随着官兵靠近的脚步而来,围住我的一群男人互看一眼,居然是摀住我的口鼻将我往更里头拖扯,我瞠大双眼,只能眼睁睁看那光离我越来越远。
官兵似乎已经离开这巷子的周遭了,随着我与男人们的深入,官兵的脚步声更加遥远,似乎是停住了?
拉住我的男人蓦地痛呼一声,手也松开对我的箝制,我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但也知道要先赶快退离男人们,我脚软的站不起来,只得手脚并用地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呆呆的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鞭子唰唰声,一声比一声还要响亮。
「阿雪!」予颜的声音惊慌的窜入空气间,我看到她一身粉衫朝我跑来,想要张口告诉她这儿危险不要来,但是当嘴巴打开,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紧紧的抱着我,身上的檀香味也在拥抱的瞬间充满了我的整个鼻腔,我脚步虚软的跪在地上,缓缓地抬起手很久才选择紧紧地拉住予颜衣摆的一角,把头埋入她的怀中。
步履沉重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夹杂在鞭子声中,听到我的耳中居然是无比的清晰,我抬眼顺着光的方向看去,那背对着光线的人影让人感觉无比巨大,至少在几乎跪趴在地的我的眼中看来,的确如此。
光线让我感觉刺眼无比,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双眼被刺激的落下了泪水,明明就看不到来人的脸,但是我就是知道他正因为我的满脸泪水而紧抿着唇,怒意几乎要直达天际似的,鞭子声就是从他手中滚着金丝的短柄长鞭而来。
鞭子声间歇,来人才降贵纡尊的弯曲膝盖,他越过予颜的肩头伸手抚上我露出的右半边侧脸,只摸到了满手的泪液,他皱着眉嗅闻着我身上被男人沾染的酒气,年少却看得出往後俊挺轮廓的稚嫩脸庞还带着微微的婴儿肥,那双如泼墨山水画的浅色眸子因为怒意的奔腾而变成了很深沉的颜色,若是不细看就像是纯正的黑色。
他低吼一声,侧过身子从他正後方的官兵的侧腰抽出了长剑,我这才注意到小小的巷子口居然被官兵密不透风的包围住了,人数少说也有二十几人,仗阵大得吓了我一跳。
举着长剑的他朝巷子的里头走了进去,他的身型比我还要瘦弱一些,那柄长剑对於他来说太大也太沉重,我可以感觉到他提着剑的轻颤,明明应该是很可笑的画面,但是一旦搭上了他周身浓厚的怒意,他面无表情的脸庞宛若地狱恶鬼。
刀光一闪,我听到为首男人凄厉的嘶吼,我想要探头一看究竟,就被予颜给狠狠的嗯在怀中,她的颤抖不少於我,就连後方的官兵也忍耐不住似的倒抽一口气。
「天下还有没有王法!」其中一人大叫着,「你这是看准了天高皇帝远!」
「天高皇帝远?」胤禵的声音阴恻恻的的浮起,「在这谁的位比我高?现在在这,我就是王法!」他的声音如此的张狂,如此的肆无忌惮,长剑被狠狠甩落在地匡当一声,男人尖锐的呼叫凄厉无比,「来人!」咬着牙从牙缝中吐出这句话,他的声音恨不将他们碎屍万段。
当胤禵开口,立刻就有机灵的官兵鱼贯而入,三三两两一队带走四个充满鞭伤的男人,其中叫喊得最为大声地就是为首的人,等到他被官兵带得站起身子,浓厚的血腥味惹来我的侧目,我这才知道为什麽方才会有刀光以及那样的审问声。
他的左手臂,没了。
那切痕平滑,一看就是锐利的刀锋切过,现在那处正在潺潺的流出鲜红色的血,满满的腥味充斥着小巷子,混合着浓厚酒味交杂,我一个忍受不住,直接呕在了予颜的怀中。
予颜吓了一跳,把我紧紧抱在怀中安抚,我痛苦的呕吐着,眼泪鼻水都流出了,那画面非常的难看而狼狈。予颜把我的头紧紧地按在她的胸口,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女胸膛只有些点的起伏,满满的檀香及茶香扑鼻,我正要仔细细闻的时候,她却将我松开了。
「十四爷。」予颜的声音轻轻的,像极了怕我受到惊吓。
「为什麽你一个人在这?」被予颜挡住脸的我,看不到胤禵的脸部表情,但是从他的语气来想像,我似乎可以看到少年紧皱的眉头下那一双带着怒意关切的眸儿。
我从予颜的怀中探头,没有照射在我脸上的光线被少年单薄的身形挡住了大半,他垂着头,直勾勾的看着我,那双眸子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有些退却的往予颜的怀中缩了缩,我呐呐的开口,「我……是来找你的。」心一横,我诚实地说。
「找我?」这个回答胤禵显然没有料到,他愣了好大一下,「你……」正准备开口,外头又是一阵的熙攘骚动。
我毫不讶异这麽大的骚动会换来其他人的关切,更别提那四个被扛回衙门的大活人,其中有一个手臂没了,还在流出鲜红色的血,那一看就知道是方才才刚发生的,若没有人来关心,我才觉得奇怪了。
随着胤禵回头的方向看去,那温暖闪耀的日光从外面洒落,夺人目光的光明折射出的点零星洒落在巷子口的男人天青色衫袍上,他的五官深刻的雕刻在他的脸上,凑巧的拼凑出一张完美清俊的脸庞,深邃的黝黑色眸子宛若上好的黑曜石晶莹剔透,高大颀长的身子盖过了胤禵的瘦弱身版,气质中透出的清俊冷漠让人心跳如鼓。
我看着他,心突然痛了起来。
那份疼痛并没维持太久,但是我却无法控制我的目光不要如此痴狂。
他比我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还要年轻很多很多,尽管年华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庞上留下太多痕迹,但是周身的气质纯净是怎样也欺瞒不了人的,如今的他冷的乾净纯粹,而不是最後那些年的冷漠血腥。
他垂眸落在地板上的点点血迹延伸,在顺着那些血迹将目光放在胤禵、予颜以及我身上,在他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的那瞬间,我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尖叫出声,但我忍住了,硬生生给忍住了。
在看过一轮後,男人眉目之间隆聚起微微的皱痕,一旁立刻就有官兵上前与男人耳语诉说方才的事蹟,他点点头,重新看往我们的方向,眼神却更冷了些。
「十四,不要以为在外头就可以任意妄为。」这句话勾勒出我记忆中最深处的那一块,我还记得那处酒楼,那一个康熙四十六年,我穿越的的一个外出,胤禵与男人在我记忆中第一次碰面的情形,那时候冷清如冰的男人也是这般训斥胤禵。
冷清如冰的男人。
四阿哥。
四阿哥。
四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