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我,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是无可奈何般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取下如同刺猬般的浓密防卫,一改方才的冷淡,用如往日般地柔和嗓音说道:
「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没办法隐瞒了。不过这件事可不要告诉贺辰泽,都当作是我安排的算了。」
我不解地望着他。
既然是个疼爱弟弟的哥哥,那依他那恶魔般的个性,应该会把那个让弟弟难过的主谋挖出来,好好教训一番啊!怎麽就这麽轻轻放下呢?
「为什麽要帮那个主谋说话?难道你们是……」
「才不是帮他说话!而是……」
他顿了顿,最後像是为了说服我,才不得不将心中一直隐藏的秘密,伴着一声叹息地说给我知道。
「唉,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因为我小时候无心的恶作剧,所以才让他们变成这样子,一个讨厌我,一个恨我,所以就当作是我的报应好了,算是我欠他们的。」
「……我听不懂。」
怎麽原来这事跟他小时候的恶作剧有关?他做过这麽多的恶作剧,会是哪一个呢?
我暗暗在脑中思索,他却趁着我不注意时,突然伸出手,像邻家大哥般地揉乱我头顶的细发,带着歉意般道:
「听不懂也好,这本来就和你无关,只是很抱歉,把你也扯进来了。所以为了你好,你真的不要再来了,免得你这强出头的个性,又会惹祸上身。」
虽然态度和缓了些,但贺辰斌还是选择再度把我推出门外。
当那扇门又阖上时,虽然只发出了一个闷闷的声响,却彷佛山谷里的回音般,不断地回荡在我的耳边,久久没有散去。寂寞的感觉再度无视我的抗拒涌上心头,我也突然明白,这次,我真的没有理由,也不能再回到这里了。
回想这一年来,格斗社已经是我的栖身之所,那麽强烈的归属感,我却很少有过。
那里的气氛、那里的人、那里的桌椅,和那个窗台……彷佛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但要我一一描述,却又像是遥远的梦境那样模糊不清,唯一记得的,就只有那种彷若置身辽阔草原般的自在惬意。
只是,这一切都结束了。
就算没有发生这些事,我还是要依照计画转学,离开这所学校、离开他们,然後重新进入一个新的环境、认识一群新的人、开始过着新的生活……
唉,真的要这样吗?
不只严炎和梁怡芬在背地里的关心,连贺辰斌都是为我着想才将我推开,难道我就真的可以什麽都不做,然後就这麽离开吗?
从来没有对转学的计画感到迟疑的我,却开始困惑了。我不知道未来的日子会不会过得比现在好,但我却很清楚,无论如何,我已经没办法像半年前那样,可以说走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站在格斗社门前的我,默默地拿出了手机,盯着黑漆漆的萤幕看。
我是否应该主动安排我的人生呢?虽然是十九岁这种不知该算是未成年还是成年的年纪,但应该已经可以自己决定很多事情了吧?人生该是自己的啊!既然是好是坏都由自己承受,那所有的选择不就该由自己做主吗?
愈是这麽想着,我的体内就愈是充满无可救药的自信,等到自信累积过了临界点,手指头便自己动了起来,按下通话记录,拨了号码出去。
「昕啊!怎麽了?」
妈妈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刚刚好不容易才提起的勇气,却立刻像被浇了水的火苗,几乎熄灭。
「嗯……没什麽。」
「没事干嘛打回来?害我吓一跳。转学考准备得还顺利吗?应该考得上吧?」
「……应该吧!」
「那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你罗!好好加油啊!」
「那个……」
「嗯?还有什麽事?」
「如果……」
我踌躇着,试着不给自己找藉口,更试着不去想像妈妈会怎麽回应我,只是将刚刚在脑中萌生的念头,努力地用一个字一个字为单位地说出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喔!我没考上国立大学的话……」
妈妈温柔的语气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对着话筒冷冷说道:
「那你就不用回来了!」
看来,为了家庭的和谐,我还是非转学不可了。那麽在这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我至少还可以做些什麽吧?
说到贺辰斌对贺辰泽所做的恶作剧中,跟旁人有那麽点关系的,还是只有那个了──
因为贺辰斌觉得和贺辰泽分开很寂寞,所以故意让贺辰泽以为他的某个好朋友是女的,告白的结果,就是让两个人的友情变成一个笑话、一场闹剧,甚至最後成为这整串事件的伏笔。
啊啊,难怪我会觉得季维康对我的威胁,就像是正宫要赶走小三啊!
所以为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接下来的两个礼拜间,我戴上网帽和口罩,把自己的脸遮去了大半,换上新买的黑色哈伦裤和宽大的白色上衣,刻意跟梁怡芬错开作息,秘密执行我的调查计画。
我开始游走在各个大楼的一、二楼,像是在等上课,又像是在等人般地,一边滑着手机,一边看着人来人往在我面前经过。其实唯一的目的,只是想要找到季维康的踪迹,然後不留痕迹地跟在他身後。
然而,他通常都和一群人一起出现,所以我也只能假装是被他们那群人挡住了去路,然後默默地跟着他们走一小段,偷偷听听他们在说什麽话,再眼睁睁地看他们离去。
这麽没效率的跟踪,对曾是格斗社的我来说还真是惭愧,但很无奈,现在的我什麽资源都没有,光是这样就已经花费我的大半心力了,所以只能日复一日地重复这样看似没有进度的举动。
然後,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从表面来看,他就是个阳光开朗的白马王子,不仅吸引异性关注,也有很多同性朋友。这样的他曾经有那种不堪回首的过去?甚至还让他产生了私下报复的念头?我实在想像不出来。
不知不觉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们与制造出来的嬉笑怒骂声远去,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满足自己想成为女侠的妄想,实际上根本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果然我就跟贺辰泽所说的一样,只是一只小虾米吗?原。着。矢。车。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