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I
春鸣很争气,十八岁的他在高考取得两良一优的佳绩,考进中大,念幼儿教育,说日後想当一名幼稚园教师。他说他喜欢小孩子。我听了,内心泛起一种涩意。可是,我惯於掩饰自己的感情,而他向来单纯,是故我一次又一次笑着糊弄过去。
「你去住宿吧。大学在大埔区,我们住元朗,一来一回太费时,交通费又高。」我淡淡地说,尝试让这个建议听起来没有别的隐意。
「住宿?一年就得花六千多元,太贵了。」他很抗拒。是因为舍不得我吗?舍不得「楼冬语」这个人,抑或舍不得我的身体?我很清楚自己对於春鸣的吸引力,他看起来青嫩、单纯,性事方面的需求却毫不客气,有时一连几天都要我,使我吃不消。
几个朋友向我诉苦,说只有用身体才留得住男人。我那时不太明白,因为我从来没试过恋爱。就算是现在,我跟春鸣有这种关系,我也从不视为之为「爱情」。各取所需,或者说,这段关系本身就是错误,只是我们同时不能自拔,暂且陷进去。总有一天,我们都要清醒过来。
现在我有点明白朋友的话。有时候,女人绝望得要用身体留住男人,明知犯贱,却戒不掉这种瘾。
「不贵。六千多元住一年,除开来,一个月才五百多元,饭钱也不会用很多。就这样好了,你住宿。」
我将春鸣放逐到大学宿舍,自己一个人守在我们原来的房间。没了春鸣的房间显得大了。有时,我晚上实在睡不着,扶着床板,看向下层。那里再也没有春鸣的身影,空空如也,我的内心也空了一个洞。他在宿舍那陌生的床上,也会睡不着,然後想起我吗?他会找寻其他代替品,陪他度过那些无眠的夜吗?
某程度上我是希望他出轨的。带一个可爱的女友回家,比我美、比我年轻的,然後他理所当然地说:姐,我交女友了。他不需要特地跟我交代他的感情世界,只要他跟我说他有女友,我就会明白,一切都完结了。
我开始刻意跟春鸣错开碰面的时间。他每逢星期六日回家,我就专门挑这些日子出外过夜。妈妈以为我去男人家里过夜,其实我只是向朋友借宿一宵,她们有的是我的客人,在不同场合找我替她们化妆;有的是格外投契的同事。有些男性朋友知我逢星期六日找住处,也向我招手,可我没意欲出卖身体、让男人吃免费餐。
春鸣的课业似乎很忙。头半年,我几乎只有逢星期五在家吃晚饭的时候会跟他碰面,饭後,我找藉口离家,一直到星期一夜晚才回家。他没说什麽,只是以一种幽怨的眼神盯着我。
我装作看不到,低头吃饭。
过了半年,我打算给他交下学期的宿费,他掏出一个白信封,里面放着三万元。我跟妈呆住了,他说:「我不想你们为我的学费跟生活费担心,每个月都去快餐店打工,没有乱花钱,都储起来了。我的成绩还不错,GPA有3.5,打工的事不会影响我的学业。」
妈妈不住的夸春鸣生性,我默默地想:我呢?考上大学的春鸣腾出时间去打工,那就是生性,我中三辍学,放弃了我那个年龄应有的珍贵青春,供养妈妈跟弟弟,但妈从来没有赞过我。最近,我给她展示我在YouTube开的频道,说已有几百人订阅,她冷笑说:「做这种事能赚钱吗?还不如多去打工,给你弟弟赚学费。他将来是要当老师的。」
我顿时遍体生寒。生活有时是一件灰暗的事,好似走在一条永远看不见尽头的隧道。无论我怎样做,我考到多少证书、我在网络世界得到多少Fans,都是徒劳无功的。
「作为交换条件,我以後不住宿了。生活费、交通费、学费,我可以自己打工赚钱,用不着姐姐替我补贴。」春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姐姐一直很努力发展网上事业,忙着拍片、剪片,饭也没有好好吃。妈,你就让姐减少打工的时间吧,我已经长大,已经不再是少不更事、时时要姐姐照顾的孩子了。所以,请你给她自由,不要再用家庭的责任来束缚她。姐姐为我、为这个家的付出,已经太多了。」
或许是春鸣的话感动了我,在那之後,我没再试图避开他或将他推到另一个世界。
那天,他趁妈妈到厨房张罗晚饭,牵着我的手,轻说:「姐姐,今晚留下来过夜,好不好?」
我一时心软,答应了,然後在深夜时,我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