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班老师的粉笔不断在黑板上吱吱喳喳，说着连小学生听了都会想笑的笑话，我一边瞄黑板抄笔记，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机也不停地收到讯息。
『我找了三个点，你再参考看看。』上头数个连结大概都是旅游心得或是民宿网址，我没点开，只是默默对着萤幕叹了一声。
孟珊真的很积极，就是只盼着早点把我抓出去玩培养感情；在学校见面还不够吗？更别说从她入学到现在，最熟的人就是我了。
从朋友身分转变成情人，到底是什麽样的感觉呀？总觉得我还需要再花时间重新适应一番……
说到这个，我传讯息给小幼，问她告白的结果，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她还没回……心里的不安越发扩大，我想到她哭泣的脸与失落的表情，光是凭空想像便心头一绞。
她是不是告白失败了？老师……没接受她？
明明是别人的事，但就因为告白的是小幼，就让我难以释怀。
其实……我也不如孟珊所说的那麽宽宏大量。
或许……仅仅是或许，我还保有一点私心，如果小幼真的没办法跟老师在一起，那是否意味着我还可能有挽回她的机会？
这样的想望被我使劲丢开！我暗骂自己的卑鄙，「爱情不是用来施舍的」，这句话我当然记得；我无法成为老师，也不可能符合小幼心中那个完美恋人的框架，我只能是我，所以……也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她。
就如同孟珊用同样的方法守候着我。
『嗯，我回去会好好看一看的，让我专心上课。』
隔没五秒钟，对面传来了一个鼓着脸颊状似赌气的贴图。
贴图有时候还真能传神，不是吗？
＊
「你今天感觉不是很开心耶？」
英文课结束，坐在我身边的男同学立刻正对着我。
他是高璟毅，应我的要求给我拍照留念，并放在我手机桌布的那个男生；他是我国中同学。上了高中，我们以补习班同学的姿态「再续前缘」，但他就是我的好朋友、异性朋友，如此而已。
「哪有？今天是我们的耶诞舞会耶，你别瞎猜。」我尴尬一笑，这家伙粗线条归粗线条，有时突如其来的心细反而容易杀得人措手不及。
「我有注意到你今天一直看手机，一下子笑，一下子又撑着脸颊愁眉苦脸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我，没来由地让我想逃开。
「而且……你的手机桌布换了。」
我不悦的抿紧嘴唇，「上课不上课，你一直花心思偷看我干嘛？」就算心事被人说中，我也不愿意跟他分享。
「唔……你生气啦？」
他小心翼翼的弯下腰来瞧我，而我故意不理他，迳自从书包里拿出生理包，丢了一句「洗手间」便离开座位。
「子涵！」
我停下脚步，回头瞪他一眼，然後继续往教室门口走去；英文课都是大班课，来自各个不同学校的学生聚在一起，就算是下课休息，给他这样大声叫名字还是会让我觉得丢脸！
冰凉的水让我稍稍浇熄怒火，我摘下眼镜，用水泼洗着脸；虽然今天早上出太阳，入夜之後气温还是只有十五、六度，冷水的寒意让我双颊通红，我用手帕抹去，走出洗手间时已然清醒不少。
回到座位时，他还在，而距离上课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分钟；我的课本旁边多了一样东西……是利乐包装的原味奶茶，不用说，一定是他买的，他对我的喜好一直了若指掌。
我吐了一口气，顺着裙摆坐下时把饮料摆正，不预期看见贴在包装上的便条纸，上头写了三个字：「对不起」，最後还画了一个吐舌头的小脸。
我瞄了身边的他一眼，而他假意低头专心写笔记。
「谢谢，真正该说这三个字的人，是我。」我把便条纸贴回他面前，将没拆封的奶茶收进书包里。
＊
终於下课了；我们各自收拾着课本跟笔袋，走出补习班。
「……你们今年找谁来唱你们的耶诞舞会啊？」
他也知道我们道禾每年耶诞舞会都是大手笔大成本，而今年的演唱歌手又是保密到家，直到今天早上朝会才公布。
「好像叫做丁当吧，一个女歌手。」我一说出歌手的名字，他就惊讶地睁大眼睛，「怎麽了？」
「天啊！丁当？真的是丁当？我哥跟我都是她粉丝耶！你们运气真好！道禾太棒了，居然愿意请她来给你们演唱！」
其实我并不迷偶像明星，但看他的反应……那想必是很有名吧？
然而我早忘了她究竟唱了些什麽，我所记得的，只有与小幼在舞池里跳的一圈又一圈的舞步，以及走出礼堂後所发生的那一些事……
小幼还是没回我讯息。
「……啊！真希望我是女生，如果我是女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念道禾！」那厢高璟毅还在一副陶醉又向往的铁粉模样，我觉得很好笑，想不到能看到他这种表情！就因为来我们学校唱歌的是他喜爱的歌手。
「你的愿望也未免太渺小了吧？就为了看一次演唱会而当女生！」我取笑他。
「当然不只啦！」他转向我，口吻也变得慎重，「还有可以跟你同校！」
我一楞，「你认真的吗？」
「你说呢？」他的双眼牢牢锁在我身上，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脸，「你今天这身洋装很好看。」
我今天来补习班不是穿制服，而是穿舞会结束後还穿在身上的洋装。「谢谢。」
「子涵……我问你一个问题。」
陪我走到等车定点的他开口，我「嗯」了一声，低头联络司机。「你问呀。」
他仰头，「你觉得人跟人之间，最遥远的距离是什麽？」哎哟！装文青耶！
我噗哧一声，「喂！你很老套耶，你该不会是期待我说什麽『你人在我身边，却不知道我喜欢你』这种答案吧？」
他眉头一动，微笑着对我摇摇头，「很接近，但不是。」
「那不然是什麽？」
「是『我喜欢你，却在很久很久之後才明白，我生错了性别』。」
我面无表情。
这不是他第一次向我告白了。
从一开始的「我们暂时当朋友好不好」，更进一步的「你很好，但我们不适合」，一直到利用大考当作阻隔的「我想专心念书」，还有「我从头到尾都只把你当朋友」，这一个一个我都逐步说过了，但只能击退他一时，始终无法让他真正放弃。
当上上个礼拜，我为了小幼，逼不得已只好找他当烟雾弹时，他还以为我终於改变心意了。
没想到，这次等到的是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只喜欢女生。」我亲口粉碎了他最後一点希望。「我是同性恋。」
却也是我最真实的答案。
其实当他刚刚说想跟我同校时，我就知道他又要绕到这里来了。
我莫名感到头疼，因为他的锲而不舍。「璟毅，就算你变成女生，我也不见得一定会喜欢上你。」
「嗯，我知道……只是，至少可以多一点机会吧？」他拉开唇角，露出失落又无奈的笑。
我直视前方的车流，没有多做回应；我知道此时此刻，不管怎麽回都无法真正安慰到他。
在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之後，我仰起头，低声说了一句。「我的车来了，再见。」
「子涵……」他再度喊了我，我回头，而他则是一脸压抑。「告诉我！你喜欢的女孩，是否曾经像我一样把你放在心上？」
我因为这个提问一窒，笑容里於是掺杂了些许苦涩。「从来没有，她只把我当成好朋友，就如同我对你的态度一样。」
「那……」
「可是我一点也不後悔。」我吸了一口冷空气，吐出的白烟，与他背後的灯光，让我一瞬间误以为自己置身於幻梦之中。
「就算无法抓住她又怎麽样？我至少参与了她的爱情，在她生命里占有一席之地，对我来说，这就够了。」我平静的说，可是内心正在翻涌。「今天的我失恋了，但也开启了另外一段恋情；有个人默默的喜欢着我，我今天才发现。」
璟毅的表情活像是挨了重重一拳。「你接受了吗？」
「还不知道，应该说，在还没完全放下之前那个人，我大概没办法真的坦然接受那个女孩的追求吧？」我笑了，但同时也抹去眼角的泪痕。「我先回去了，再见。」
我的爱，是默默守候。
而在灯火阑珊处，有个男孩，等了我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