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别跑了,我知道是你
那晚和耀雪分别了之後,我没有再见到「佛心来着」的帮主姊姊,她就这样来无影去无踪,要不是我手里还握着她借给我的锦帕,我还以为她的出现从头到尾都只是我自己的幻觉。
我换回宫女服回到茱宝殿时,原以为大家都已睡下,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房间,就像我出来时那样,没想到一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黑漆漆的,竟是空无一人。
我走了进去,正诧异地查看四周,忽地听见一个慌张害怕的声音从背後传来:「是……是什麽人?!」
我在心里迅速确认一次全身上下已无不妥之处後,转身面对声音的主人:「阿莲,是我。」
阿莲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烛火照着我,看清我的样貌後,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那闯进朝霞宫的奸恶刺客呢……原来是你!」
其实你没认错人,在下不巧就是那闯进朝霞宫的奸恶刺客……不过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十恶不赦的事,才会被冠上这个「奸恶」的形容词呢?
我暗自疑惑着,但表面还是维持着一派镇定,笑笑地问道:「怎麽大家都不在?发生什麽事了吗?」
她朝我走了过来,用手中的烛火将室内的灯一一点亮。「听闻前些时辰有刺客闯进朝霞宫,官兵们早有预警层层包围,却还是被那奸恶之徒逃掉了。现下全後宫都在戒备着,就怕刺客闯入。我们为了保护公主殿下,今夜全都去殿下的房间守着。你究竟是跑去哪里了?大家都很是担心你,公主还想你是不是不幸遭到那刺客毒手,急忙差人出去寻你了!」
我的额角冒出一滴冷汗,情急之下便随口胡诌:「我……我梦游。」
「梦游?」阿莲惊奇地睁圆了一双杏眼。「原来你患有梦游之症啊!可是之前怎麽没见你梦游过?」
「我的梦游症比较特别,一个月只会梦游那麽一次,而且没有固定时间,需得符合天时地利人和才会发作。」我继续面不改色地瞎掰着。
「原来如此!」她理解地点了点头。「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我虽然很为身为全宝恩的贴身宫女还如此好骗的她感到忧心,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回来了,就快点随我去公主那里吧!公主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喔……好。」
我跟着阿莲到全宝恩的寝殿後,全宝恩一看见我就急忙过来拉我的手,殷切地问我有没有被那「奸恶」的刺客所伤。
她对只是一个下人的我超乎寻常主仆的关心让我深受感动,因此那一番「梦游」理论我说得颇为心虚。
全宝恩比起阿莲又更加好骗,三两下便相信了我的说辞,还说她没见过人梦游,下回我梦游时记得让人唤她起来,她要亲眼见识见识。
唉!进茱宝殿当细作,我不得不说这真是项毫无成就感可言的任务……
「总之,这些时日宫里似乎不太安全,阿花你要多注意些,不要再一个人跑出去了,这样很危险的。」全宝恩板起脸装老成,一脸语重心长地说道。
虽说梦游只是个藉口,但假使我真的梦游,会不会一个人跑出去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啊!
我在心里腹诽着,本想纠正她,但又觉得以她的智商要理解可能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最後只能作罢,所有的无奈全化作一声叹息。「奴婢谨记在心。」
经过这次的事件後,我和耀雪决定先暂停工作、静观其变,一来宫里的守备森严了许多,想要再去潜行调查风险会大大提升,二来从我那趟到朝霞宫的查访和慕容桑榆的话语里隐约可以感觉到整件事情并不如我们想像中简单,在摸清楚对方的意图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而接下来我们也的确没有时间继续调查,因为宫里迎来了一项盛大的活动,大家都忙着为这个盛典做准备。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全棠都会和王亲及朝廷官员们前往娑婆山游猎,一则曰精进武艺、即便是文官也要拥有守护家园的能力,另一方面,在辛苦工作一整年後,这是个让文武百官放松身心的好机会。
进宫之後,我最怕的就是庆典啊宴会啊之类的公众活动,因为这代表我极有可能会遇见全夜。宫里人这麽多,而我只是一个小小宫女,要遇到全夜照理来说也不是什麽简单的事,但我就是有预感!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我相信这本书的作者说什麽都会让我和全夜遇上。
幸好,全宝恩怕血,因此她一向不出席这种会看到一堆动物屍体的打猎活动。我正庆幸着,因为我待在皇宫还要能和远在娑婆山打猎的全夜遇见,除非外星人驾着幽浮出现把我绑架过去。谁知道,全宝恩突然说今年她要去了,因为禹湮会出席。
「公主,您不是怕血吗?那种场合有些血腥,奴婢认为公主去了可能会觉得不适。」临行前,我仍不放弃地垂死挣扎着。
全宝恩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镜中换上一身红色武服的自己,声音很是雀跃。「虽然感觉有点可怕,但一想到我未来的驸马是上战场的人,我说什麽也要克服这项弱点!」
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未来驸马是指谁,我想禹湮要是知道了她为了嫁他如此积极,连怕血都努力去克服,他……好吧,他也不会觉得怎样,他根本懒得理这小妞。
全宝恩正斗志高昂,我想再试着说服她也只是浪费力气,便决定换一种方式。「那……奴婢可不可以不去,待在皇宫里替公主看家?」
「咦?你怎麽不去?听说很好玩的。」她边整着腰带边疑惑问道。
「奴婢……」我苦思着要如何掰出个合理的理由,「肚子痛」这个烂藉口我实在是没脸继续用了,忽地灵机一动。「奴婢也怕血!」
她听我说怕血後,有些鄙夷地朝我望了过来,我差点没忍住飙出脏话,敢情她选择性失忆,忘了自己也是个怕见血的人?
「你还是不要一个人待在宫里了,那刺客至今都还没抓到,你要是遭到他毒手怎麽办?」
我很想告诉全宝恩「那刺客」应该是不会对我下毒手,除非我自残,正思索着要如何换句不会暴露身分的话表达出相同的意思,她又继续说道:「你就同我们一块儿去娑婆山吧!你若是怕血,待在帐篷里不出去便是。」
我想了想,待在帐篷的效果似乎和留在皇宫差不多,便点头应下。
这趟出宫声势十分浩大,几乎宫中一半以上的人力都出动了,场面很是壮观。我躲在公主的帐篷里,掀开门帘的一角探头远远朝人群望过去,也许是因为他们骑在马上,也许是因为他们本就风采出众,我一眼就能找出那些头儿们。
全棠一身玄色武服,衬得他威严挺拔,一头奶茶色长发在头顶整齐地紮成了个髻,整个人看起来十足的君王风范。
全夜则是身着墨绿色武袍,丰神俊逸,绝美的脸孔因为这身装备而多了几分英气。我忽然想起半年前我和平儿被歹徒绑架时,他赶来救我的时候全身彷佛浸过血池一样。大家都认为全夜只是个文质彬彬、端庄超然的祭天,其实他打起架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上也能散发出震慑敌人的气势。
而禹湮仍旧是一身蓝衣,我曾经观察过他的蓝衣到底是不是没在洗,才能每天都穿,幸好仔细一看衣服上面的花纹还是有所不同。虽然每天都看他穿蓝衣有些乏味,但不得不说,他穿蓝色衣服真是好看,要是他不开口说那些欠扁的话,乍看之下是挺有诈骗效果的。
至於全宝恩一袭火红色紧身武服,衬得那身材真是……啧啧,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是个女人了。只见她骑着马一脸幸福洋溢地待在禹湮和全夜的中间,但愿她待会儿见到血时,也能继续保持幸福洋溢……
一阵锣鼓喧腾後,打猎似乎是开始了,以全棠为首,众人策马迈向林子深处。我看看没什麽事了,便安心地走回帐篷里面,脱了绣鞋躺上小榻,打算来补个眠。昨夜担心出来会遇上全夜,害我一整个晚上都没能好好睡觉,我看他们一时半刻是不会回来的,这麽舒适的天气,正好适合睡觉。
我伸了伸懒腰,乔了个舒适的姿势後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摇着我的肩膀,我揉揉眼睛,吃力地睁开惺忪睡眼。
「阿花,别睡了,醒醒吧!」在小榻边摇着我的人是阿菊。
「怎麽了?」我打了一个哈欠,坐起身子。「结束了吗?」
「还没。是公主让我唤你过去,你快跟我来吧!」隐约感觉阿菊的脸色有些奇怪,但我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便没想那麽多。
「是什麽事啊?」我边穿鞋边问。全宝恩这小妞事情还真多,该不会是看到血後吓得腿软需要人去扶回来吧?
「我也不知道,总之公主说了一定要让你过去,快些准备吧!让公主久等了不好。」
我大略整理了一下仪容,便随着阿菊出去了,一路上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我开始怀疑自己根本没睡多久。
「公主在里面,你进去吧!」到了一处蓊郁的林子外时,阿菊停在外面,伸手朝里面指了指。
「你不一起进去吗?」我奇怪地问道。
「公主现在的情况……有些难堪,她只让你进去。」阿菊尴尬地笑了笑。
难道看到血後不仅吓得腿软,还尿裤子了?我的眉角抽了抽,这死小孩,就叫她不要来了,净给人找麻烦……
我走进林子,这树林并不幽暗,金色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层层叠叠的树影。不过因为树木茂盛,倒是个隐蔽的地方,偷情幽会、商讨阴谋两相宜。
不远处有一个人背对我站在那里,乍看之下不太像全宝恩。奇怪,她今天不是穿红色的衣服吗?什麽时候换成绿色的了?还有,怎麽感觉她瞬间长高了许多……
我终於察觉不对劲,迅速转身准备拔腿就跑,才刚迈开步伐,背後就传来那个温雅丝滑的嗓音。
「别跑了,我知道是你。」
以前看偶像剧时,总是会看到一些令观众觉得被当白痴耍的芭乐桥段。其中有一段情节特别让我匪夷所思:女主角闯了祸正准备脚底抹油开溜,这时只要男主角在後面喊一句「站住别跑!」,女主角就真的乖乖不动了。
每次看到这里,我都很想冲进电视里摇着女主角的肩膀大喊「你是白痴吗?」。男主角又不会什麽「定身咒」之类的法术,他也就是喊爽的,她何必那麽听话?
我不是白痴,因此全夜说完那句话时,我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还加速冲刺。不幸的是,我确实不是个白痴,却是个短腿的,没跑几步就被全夜追上。
他从後面一把攫住我的手腕,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怒气。「你跑什麽?」
我自知大势已去,便索性停了下来,回过头哭丧着那张完全没经过易容的脸对他反问道:「我不该跑吗?」
他似乎没料到我这麽回答,一双琥珀凤眼里闪过一瞬错愕,但又像是早已习惯似的,错愕很快便转为深深的无奈,他轻叹一口气,原本那一点怒意似乎也随着这声叹息消逝在风中。「你……真是个坏女人……」
这麽一句似抱怨似撒娇的话,经由他丝绒一般的嗓音说出来,本应该是件浪漫非凡的事,但不知道为什麽,我的脑中此刻闪过的却是「到南部弄假牙」(「你是坏女人」的韩语谐音)。我想,我的的确确是个坏女人……
现在再说「其实我是兰漪她失散已久的双胞胎妹妹」应该也没什麽用了,我叹了一声,转过身面对全夜,脸上堆起亲切到有些虚假的笑容,乾笑了几声:「好……好久不见啦!」
他被我这明显在打哈哈的态度再度激怒,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我拉近他,那双和凤湘翊有些相似的凤眼就这麽定定地望着我,眼中情绪奔腾,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我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我以为他在想着要怎麽骂我,但他这样神情复杂的看着我好一会儿後,略微松开了抓着我手腕的指尖,只低低地问了一句:「你没有什麽话要和我说吗?」
「呃,真要说的话……」我犹豫了半晌,试探性地问道:「你能不能假装不认识我?」
「兰漪!」
第一次看到如此咬牙切齿的全夜,我有些惊讶。我缓缓收起脸上不正经的表情,轻轻挣脱了他的手。「你是什麽时候认出我的?」
「这不重要。」他摇了摇头,垂下眸子敛了方才的气恼。再望着我时,眼中一片炽热,里头的情绪我总算读懂了,却又突然希望自己读不懂。「我找了你好久,不管你为了什麽进宫,我只知道,我找到你了,我不会再放开你的!」
他温柔又带着点少见霸道的话语让我不知所措,我当初就是为了不给全夜带来麻烦才离开夜王府的,我不能再跟他有所牵扯了!
我只能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又用一贯的玩笑语气试图带过这尴尬的话题。「所以才假装是宝恩公主骗我来吗?全夜,你什麽时候也用起这些烂招了?」
「我不说是宝恩的话,你会来吗?」
「当然不会……」我话接得顺口无比,当我看到他脸上明显的黯然後,才惊觉自己就这麽把内心的OS说出来了。
我乾咳两声,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当初我要离开的时候,你明明说过不会强留我的。」
「是。」他走近一步,扳过我的肩膀,强迫我正视他。「但那是在你过得很好的前提之下,你丢下一封信说要离开天罗国,说会过得很好叫我不必担心,可是你现在这又是什麽?为何会进宫成为宫女?」
「我……我就喜欢当宫女、喜欢做下人服侍别人的感觉!」我一时情急,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说完之後立刻觉得自己把自己说得真是……贱。
他垂下抓着我肩膀的手,失望地望着我。「兰漪,你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对我说过一句真话。」
有啊!「当然不会」那句话我绝对是发自内心……我在心里这麽想着,但这次没白目到再这麽直接说了出来。
看着他失落悲伤的神情,我也不忍心继续装傻呼咙他,皱起眉认真地说道:「我会进宫自然有我的理由。全夜,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你要是不想我在皇宫里当下人,尽管放心,我不会久留的,这段时间就请你装作不认识我,我是认真的,求你了!」
他没答应我,却也没立即拒绝我的请求,只是这麽静静地看着我。那沉默让我莫名地有些发毛,我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他却在这时问了一句,那声音很轻,彷佛初下的鹅毛雪,却清楚地传进我的耳中。「兰漪,莫非你进宫是当细作?」
我的心里猛地一震,内心卷起惊涛骇浪,表面上却还是得维持着平静,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我正想着要如何解释让他消除疑心,他却好像不敢听到我的回答似的,又紧接着说道:「如果你是,这麽危险的事我是绝对不会放任你继续冒险!如若不是,那最好,只是宫中是个是非之地,你是从皇宫中出来的人,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我也不会让你再待下去!」他顿了顿,原本的强硬态度被温柔取而代之。「兰漪,跟我回夜王府,好吗?」
我的「不要」还没说出口,便听见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夜王殿下!」说话的人原来是常伺候全夜身侧的太监「小安子」。
小安子看见我,略为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我赶紧垂下头装作自己只是一个刚好和全夜碰上的普通宫女。
「不是让你在外面守着吗?」全夜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怒气。
「请殿下恕罪,奴才也是因为事出紧急……」小安子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我略抬起头,发现他防范地望了我一眼後,转而附在全夜的耳边悄声说话。
全夜侧耳听着他的话,表情突然一变。他拧起眉,深深地望着我,彷佛在做着什麽重大的决定。
我心里一阵忐忑,究竟发生了什麽事,让全夜的神情有这麽大的转变?难道是在前面林子进行的游猎活动出了什麽变故?
我正暗自思考着,就听见全夜郑重严肃的声音响起:「前面发生了些事情,我必须过去。事情结束之後我就会回来,你先待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跑。」
我柔顺地点了点头。
他像是不放心,又再强调了一次:「一定要等我!这次不要再溜走了,我既然已经找到你,就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
我再次顺从地点着头。「嗯,我不走。」
不走才怪!
全夜和小安子的身影一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我立刻转身朝他们离开的反方向离去。既然全夜已经知道我的身分了,这宫里是断不能再留。虽然第一次出任务就半途而废很让人不甘,但中止任务离开皇宫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选择。
我在林间迅速移动步伐,想快点回到全宝恩的帐篷收拾东西跑路,脑中正想要从这一棵棵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树木中辨别出方向,却忽地听见一阵低沉嘶哑的啸声从後面不远处传出来。
我顿时僵在原地,冷汗从背脊渗出,手臂上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话说……全棠他们选择来这里打猎,不就代表着这座山里有野兽吗?
我的脑中出现这个念头後,没再多发愣,反射性地拔腿就跑。
求身本能让我的肾上腺素激增,从没想过自己原来可以跑得这麽快。跑了一段时间後,我终於忍不住回头看,发现身後并没有野兽追赶的踪迹,想来是摆脱牠了。
我一颗吊着的心终於放了下来,立即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我直起身来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却突然有种气氛不太对劲的感觉……
我缓缓转头看看四周,再次愣在了原地。
在我左侧不远处,一身蓝衣的禹湮手中持着剑,拧着眉望着我,脸上依旧是一派从容淡定,我却从他微微弓起的身子发现了他的戒备。
在我右边的,则是一群黑衣蒙面人,手持着武器警戒地盯着我看,从他们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而我,就这麽站在一个看似是暗杀对峙场合的正中央。
我忽然很想仰天大笑。靠之!我这是什麽鸟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