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的位置越高，就越不信任。越不信任就越恐惧。越恐惧就越需要更多的人保护，就会有更多的不信任。
洛戈南不相信他的那些手下，而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正确的。墙倒众人推，如果说萧炀他们南下的时候，还有些人在依着墙头观望。今晚，形势已经一面倒向他们，而像洛戈南这样老道的人，不会不留一手的。
苏达，就是他留的一手。
萧炀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手正中要害。苏达和苏陆都是萧炀通过一次次的任务和考验才挑选出来的人。申逸风对苏达的父亲有救命之恩，再怎麽样，都不应该背叛申家的。
不过他的父亲是他的父亲，他是他。萧炀还是太过於相信所谓的情缘恩义了。
「你这是……」萧炀冷着脸看向苏达。
「任务已经完成，至於洛家的那个东西……洛老爷子，您说呢？」
洛戈南坐的大班椅转了过来，黑色的睡袍上被子弹打到的地方像一朵绽开的花，露出里面的防弹衣。洛戈南微笑的看着他们，并不接话，像是一个演了场好戏的演员，谢了幕，坐回了位置上，舒舒服服的开始看别人粉墨登场。
从苏达开枪的一刻萧炀就已经心生怀疑。这麽近的距离，苏达为什麽不爆头，而选择打胸口。唯一的解释，就是苏达不想让洛戈南死。可惜萧炀未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希望现在还不晚。
如果刚才萧炀的观察没有出错的话，他可以赌一次。而这次的赌注，是他的命。
萧炀笑握住苏达对向他的枪口，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你开枪试试，咱看看阎王想不想把我收了去。」
萧炀的眼睛看着苏达的食指一分一分的勾动扳机，仿佛一切都缓慢了下来。撞针发出空洞的弹动，苏达一贯漠然冷静的脸色终於出现了裂缝，而萧炀闪到嗓子里的心脏也落了回去。他还是怕死的。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死了，连看苏飞最後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为什麽，在这一刻，他还想起她来？
「怎麽会这样？」苏达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
「对啊，怎麽会这样？」萧炀拿过苏达的枪，卸下空弹夹，「你太紧张了，居然感觉不到自己的枪已经没有子弹了麽？」
萧炀一直都会留意每个人换了弹夹後发射了几发子弹。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在某些时刻，换弹夹的时间差，可以决定生死，而此刻亦然。
「怎麽会这样？」苏达是个自负的人，他可能一辈子都没出过这种低智商的错误。做这档子事这麽多年，居然会掂不出手里的枪有没有子弹。萧炀想，他应该会死不瞑目吧。
萧炀用余光瞥了一眼洛戈南，他完全没有想要干预的意思，脸上带着一丝淡笑，任凭他们在他眼前演这场拙劣的戏码。果然是个老奸巨滑的家夥。
「那你有没有想到，你会有这麽一天呢？」苏陆的低沈声音在门口响起。
「噗」的一声，像是一个泡沫破掉的声音。装了消音器的枪口缥缈出一团青烟，带着苏达的灵魂蒸腾而逝。
苏陆的枪口转向桌子後面的洛戈南，没有停留，却向萧炀指来。而在他还没来得及开枪之前，壮硕的身体却倒了下去，有红白相间的液体从额头的黑洞中飞溅出来。
萧炀转过身面对洛戈南，看着他依旧淡然的微笑和掌心里的伯莱塔袖珍手枪。一转眼，萧炀的两个手下都躺在了这里，而身後走廊里传出脚步声，并不是萧炀预定好的行动。
局势居然就这样逆转了。
洛戈南倾过身来，双手的手肘放在桌子边上，把玩着手里的伯莱塔，兴致阑珊的看他的手下卸掉萧炀的装备。萧炀没有反抗，洛戈南既然没有要他的命，定是有事要商量。
苏达和苏陆的屍体被擡了出去，只留下萧炀和洛戈南两个人。
「谢谢洛老帮我收拾了那两个叛徒。」无论苏达和苏陆是为洛戈南收买，还是被申逸风指使，都算是背叛了他。
洛戈南顿了一下，抿嘴笑着摇摇头，「我没有看错，萧炀，你果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如此熟悉的评价，这个时候听在萧炀的耳朵里，感觉却很不一样。他到底哪里不简单了？而此时此刻，他却无比想要做个简单的人。
心累了，尤其是看到苏达和苏陆两个的死。萧炀突然意识到，无论他做什麽，申逸风都不会放下心中对他的怀疑。这一次，申逸风是想趁机置他於死地的。可惜申逸风没算到，洛戈南居然会帮萧炀。
无攻不受禄，没有无缘无故的救命之恩，「不知洛老对我还有什麽指教？」
「帮我拿掉申家。」
萧炀不得不惊讶，他还真是直接，「你怎麽知道我会答应帮你？」
洛戈南注视着萧炀的双眼，「因为，你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得到。」
他见萧炀还在迟疑，「不要再期待申逸风能履行他的诺言。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你，今天的事情已是证明。」
萧炀站在这里，俯视坐在那里的洛戈南，依然能感受到洛戈南居高临下的气势。这样的位置，曾是萧炀那样热衷的目标。
原本一切的一切，无论生死，萧炀都当做是需要面对的必然。不安定，与对前路的不确实，是做这一行必经的忐忑。而改变，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不变。这条看似复杂，实则单纯的道路，却都因为苏飞的出现改变了。
她不属於这个世界，她不属於这黑暗之海的波涛动荡和围绕在死神身边的旋舞。若要得到她，要麽将她彻底拉进这片墨黑，要麽，就让自己脱胎换骨。
萧炀曾经想过将苏飞带入这个世界，尤其是她已经被申逸风留在身边之後。但是看过了她在别馆的风尘模样，看过了她在申宅的畏缩勤恳，再次看见徜徉在校园中，清汤挂面，素颜布裙的她，萧炀才明白，苏飞，只有站在阳光下，才是真正的苏飞，那个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每一块肌肉都在颤动的女人。
苏飞这个小女子，就是此刻萧炀最想得到的。和她并肩站在阳光下，就是萧炀现在最想做的事。
而洛戈南，真的能给他这些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