淙允随着棠春来至书房,「初来乍到,先前旧宅又遭祝融,虽是极力抢救,但吾家藏书泰半仍难幸免;还有好些没搬来,现在这一小部分,只是我一些个人喜爱;淙允兄若有兴趣,便挑去看罢!」
淙允踏进书房,里头一柜柜厚重书卷,就搁在这间与方才厅堂大小差不多的厢房里。淙允长这麽大,寒窗苦读多年,却从未见过这麽多的书;欣喜之情溢於言表,直把方才欲问棠春的事儿给抛在脑後,埋到书海里挑书去了。
淙允边挑边看,棠春在一旁解释着,赫然发现这些书,有好些年代久远,有些字他还不太认得;他随意挑一本,棠春便能吟咏起书中字句来,令他不禁大叹,「棠春公子才高八斗、博通古今,该甘拜下风的人是我呀!」
棠春只是笑了笑,「就同淙允兄说我不学无术。」
「方才听公子说,家中的藏书毁了大半,这儿仅是一小部份。」淙允翻阅着手上这本古书,想起还有许多书卷毁於祝融,便觉得无限惋惜。
「是这样没错,家父与我颇爱蒐罗古书,书卷遭毁,他比谁都心疼。」棠春展了展眉,「不过虽然伤心,但好歹也救回了一半不是?」要是真全没了,那才叫人捶胸顿足。
淙允颔首。挑了几本,棠春便引他到了西边厢房来。「这些日子咱们大老远运着这些东西到龙泉岭上来安顿,从邻郡出发到这儿就需三日夜。」打开房门,里头床榻、桌椅、衾被、铜镜什麽的应有尽有,地方打扫的乾乾净净,哪里想得到,先前这儿曾经荒废了五年?
「吾家人口众多,急需安顿,是也顾不得早晚,兼程赶路;先命家丁至此,将东西、什物先一一安置妥当,後遣一些ㄚ鬟来,清扫内外、安排餐食。」
「旧宅仍堪用之物,以牛车载送,先上龙泉岭;人马众多,自然惊动这儿人家,许是因咱们不分日夜,与常人有异,才引来此等鬼怪之说吧?」
淙允听了,满腹疑问终得稍解,「棠春公子这麽说,淙允明白了。但有人说曾看见参天古木於林间移动,又说寺庙内满池荷花一夜间不翼而飞,却又不知做何解释?」
棠春听了,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叫人看了觉得有些古怪。
淙允正想开口询问,不料棠春却是大笑出声;他摆了摆手,「淙允兄,这事儿怎麽可能呢?花花草草也有人偷麽?」
淙允被棠春这麽一笑,也觉得自个儿所言过於荒谬。是了,那花草树木移动之说,他没亲眼见过,又怎能信誓旦旦的说,那些传闻真是实际存在过的呢?
「吾家虽喜爱花花草草;淙允兄也看见了,庭院里有不少名贵花草,确实从旧宅迁徙而来,只因品种难得,又加上照顾久了,对这些花草感情深厚,这才不远千里搬来。但说树木会移动?」棠春笑得开心,活像是听见天大笑话,「淙允兄,若没听你这麽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传闻;原来附近人家,都是这样传的啊?」
淙允被棠春这麽一笑,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读书人好面子,棠春眼睛也尖,随即转了个话题。
两人又聊一阵,见淙允已有些倦意,棠春遂将话题打住,「淙允兄,今天你走了这麽大段路,是也累了;我差人把衣裳、鞋袜给送到这儿来,再命下人烧点热水,你就先稍做梳洗,明儿个再说吧。」
淙允拜谢。简单梳洗过後,换上乾净衣裳,顿感神清气爽;翻了几页书,许是真倦了,眼皮顿感沈重,遂熄了灯火,翻上床榻,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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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几日淙允都跟着法陀寺和尚作息,因此起得甚早;但棠春却像是早算着他的习惯似的,在他起床略为梳洗後,便上门来邀,并将昨儿个晚命那家丁取来的书卷,当面交给他。
淙允急忙打开那布包,看见里头书卷丝毫无损,这才放下心来。「不知慧戒有无传话给我?」慧戒就是那小沙弥。但淙允向棠春说明後,棠春只是摇了摇首,淙允虽觉得奇怪,但也没继续深究。
棠春与淙允两人来到前厅,一路上经过庭院,棠春随手指着两旁鲜花芳草,有开花的、没开花的,全都简单叙述一遍。「棠春公子,你们家人可真雅爱这花花草草。」
「没法子,家父与家母两人爱花草成痴,甚至就连我们这些晚辈也都全以花草起名儿呢。」
来到前厅,桌上早已盛满了精致佳肴,棠春邀淙允上座;淙允喝着粥,配着可口素菜,这才发现桌上鲜少荤食,以汤品、糕点、素菜居多,「我家境不顶好,以前坐上餐桌时,总希望可以看见些肉;还以为富贵人家餐桌上,看不见一根菜根。今日所见,才知非我所想。」
「淙允兄,富贵人家确实如你所说。」棠春舀了一碗清汤,「但咱们家不同。家母长年礼佛,习惯茹素;咱们这些後生晚辈跟着吃,是也早已习惯,若淙允兄爱吃荤菜,大可叫厨娘多做些便是。」
淙允连忙推拒,「公子言重了,淙允是客,当入境随俗;再说素菜精致可口,并无不妥;棠春公子莫要因我一句无心之语,而杀鸡宰羊才好。」
棠春听了笑弯了眉,与淙允愉快的进着餐食;早膳用罢,正打算取来日课,给淙允参看时,忽闻外头家丁来报,「夫人、夫人到了!」
棠春赶紧放下书卷,拉着淙允一同上厅堂来迎;只见大门洞开,一名美妇年逾四旬,但面貌清丽、风韵犹存;妇人穿着华美,披着轻裘,身旁两个ㄚ鬟簇拥着,端庄典雅的走入厅堂。
「娘亲总算来了,孩儿正愁不见家人,无聊的紧呢。」棠春笑着迎上前去,替母亲取下御寒轻裘,「这一路上旅途遥远,娘亲跋涉至此,定是有些倦了吧?」
「尚可,昨儿个赶至京城,找了店住下,今早天亮才启程,精神还好着呢!」沐夫人任由棠春扶着,上前走了几步,她凤眼轻睐,就看见站在棠春身後的淙允。「哟,春儿,有客人?」
淙允与沐夫人对上眼,也随即有礼的拱手行礼,「夫人您好,晚辈孙淙允,来此叨扰了。」
「是啊,娘亲。」棠春牵过淙允,遂把昨儿个淙允如何在别业里住下的经过,对沐夫人解说一番。
沐夫人坐上主位,一旁ㄚ鬟也立刻端来餐食;她饮了茶水,抹了抹唇,望着淙允,「春儿说了,公子的才学不凡,此回上来亦是为京试而来,就不知公子肯否教教春儿,点点我这顽劣成性的孩子?」
「受夫人如此抬举,晚辈愧不敢当。」淙允连忙拜谢,「晚辈才疏学浅,只是多背了些之乎者也,可不敢自称为师,来教导棠春公子。」
「淙允兄过谦了。」棠春坐在他身旁,也望着沐夫人,并朝着她眨了眨眼。
沐夫人与儿连心,多少会意着棠春意思,「孙公子与春儿交好,但却又不肯教导春儿。」她蹙起黛眉,一脸惋惜,「唉,春儿,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师傅,却是与你无缘哪!」
淙允回头望着棠春,又看了看沐夫人,只得解释道:「晚辈非不愿意指导公子课业也,实是晚辈虚长棠春公子几岁,不敢受他一声『师傅』。」
沐夫人闻言,遂眉开眼笑起来,「这不简单,孙公子便让春儿唤上一声哥哥,或是就依照现下这样喊不就得了?名为兄,实为师傅,教教春儿时文、诗词的,待来日也能像孙公子这般进京应试,光耀门楣啊!」
淙允颔首,见身旁棠春亦是笑颜逐开,终是开口应承了下来。
沐夫人拍了拍掌,赐了淙允一些宝贵的衣裳、宝物等,算是给他的谢礼;淙允原想推辞,但在见到棠春浅浅摇着头後,这才收了下来。
是日尽欢。直至过午,沐夫人与棠春、淙允三人步至园庭中,入了凉亭歇息,沐夫人与棠春尽言旧宅往事,母子二人相谈甚欢,淙允只是偶尔搭话,并不热络。
棠春见状,随即开口道:「娘亲。」他低声提点,向沐夫人使了使眼色,手做拨琴状。
沐夫人点了点头,弯开唇来,「孙公子远道而来,咱们母子俩尽说些家里事儿,倒显得待客不周了。」她微微向淙允福了福身,算是赔礼。
「夫人别这麽说,您与棠春公子许久不见,聊聊家里的事儿亦是自然,晚辈欣赏美景,也颇自得其乐。」
「方才春儿提点我了。我这回正巧也带上一名ㄚ鬟,略通乐理,且让她上前来唱唱小曲儿,给咱们解闷。」她话语方落,只是鼓了鼓掌。
不一会儿,一名ㄚ鬟自回廊火速赶来,在三人面前站定;女子个头娇小可爱,容貌清丽,让人一见就心喜。
「夫人、公子……」她喘着娇气,向沐夫人以及棠春行了个礼。
而那口嗓音柔和清亮,听了如饮甘泉,甜在耳里,更透心底。那模样虽显得狼狈,但ㄚ鬟清秀可爱,让人见了又爱又怜,忍不住笑出声来。
「香桃,慢慢走就行了;我可没催你。」沐夫人掩唇轻笑,对这ㄚ鬟这急性子早已了然於胸。
「我可、可不敢让夫人、公子久等……」名唤「香桃」的ㄚ鬟边喘着气,手上的柳叶琴紧紧的抱在胸前,像是深怕它掉了似的。
「你好好顺顺气,待会儿给淙允兄这位贵客,好好唱上一首小曲儿解闷。」棠春大方赐茶,顺便观察着淙允的反应。
淙允接获棠春视线,只是扬了扬手,「不,棠春公子是主,我是客,且是客随主便了。」
香桃睁大了眼,小声向棠春答谢,一骨碌将茶水喝乾。手指揩了揩唇,漾开巧笑来,「公子的朋友哪里人呀?」那双灵动大眼眨巴眨巴,颇富兴味的往淙允身上瞧。
淙允微微一笑,「南方定洮。」
香桃顿时笑靥比花娇,「真巧!香桃我也是打南方来的!」
棠春掩唇,避免自个儿笑太大声;他清了清喉,略为正色道:「既然如此,香桃,那还不快给孙公子弹几首家乡小曲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