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这麽平淡无奇的过去了几日,同样的旭日东昇,同样日落崦嵫。
央齐一事显然成了定局,他的生死系於帝子的一念之间,而皇帝果决非常,在隔日下旨斩立决,仅仅三个字,却寓意着她和皇帝之间有了闲隙,再难修补。
指间拭过滑下的泪,留下的仅剩无奈。自从宫宴起,她除去那日踏出房,几乎日日禁足几坪大小的暗房中,不见天日。
细数时日,也该到了央齐斩首之日,皇帝比寻常时更凶残狠辣了些,斩首後,五马分屍,连个下葬都不让,吩咐随意葬进乱葬岗,也就草草了事了。
知道了这些,心下并无任何波澜,只是担心着花洛舞不知该怎地伤心,想着法子宽慰宽慰她,谁料洛舞冷不防扔下一句:「姐姐当真愚蠢到以为我和央齐情深意重了麽?如今你该想得是日後如何自保,保你的孩子才是。」
多少的劝慰,敌不过这一句话,她像醍醐灌顶一般,刹时明白了不少。
也曾慌张无措过,她紧紧护住已快足月的腹中孩子,彷佛能从中得到唯一的慰藉,能支撑她继续坚持的慰藉,这样几坪大小的房中,机关重重,钥匙更是不易取得,要逃出这等地方,谈何容易,尤其大腹便便,终究也是行动不自如。
只不过这些时日,总有侍卫按时送饭,饭菜倒也丰盛,她原是赌着一口气不愿去碰的,可一想如今到底也不是她一人了,腹中还有胎儿需要营养维生,不能因她一人拖累了孩子,於是也就大口咽进饭菜,其实早就食不知味。
花洛舞亦有来探望过几次,一袭的华服着身,反衬着她的狼狈不堪,倒也不是出言侮辱,自顾自地谈论着宫中近况,及日後她自己的计画。
趁她生产完後抱走孩子,顶替她的人不说,一旦她产完,即刻运她出宫,驱逐到边境荒野,届时能不能撑得过去,只能看她的福分了。
她是得意,虽是几日未面圣,可吃穿用度一律不减,反之更加奢糜。
午後用完午膳,已是春夏之时,暑气炎热,正是按照规矩,赴盈凰殿向皇后请午安的时候。
她一身妃色簇金团绣绣球对襟十二摺宫装,高绾云髻,一只田螺玉珠嵌玛瑙穗银簪,稀疏的碎银流苏垂落,额间以珠翠点点相缀,後梳一枚翠绿墨竹梳,奢华贵气,足以艳冠群芳。
素来交好的千德妃一见她这样盛装,欲要啓口问,却又重新合起,不知该从何问起才是,其余妃嫔陆续到来,只见皇后仍旧雍容,难得沉了神色,问道:「嘉小仪呢?怎麽不见她来请安?」
瑶娥恭谨的垂下眼帘,回道,「回皇后娘娘话,嘉主子身边的贴身侍女方才来报,说嘉主子昨日侍奉陛下劳累,睡到刚刚才起身,说要待半个时辰让嘉主子准备。」
温贵妃啐道:「又一个恃宠而骄的嫔妃,且又是位居小仪,光凭陛下垂怜又有何用?」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位份仅居小仪的人恃宠而骄不说,在场的多数都是宫中老人,各个位份都凌驾她之上,哪里有待她前来的道理?
皇后沉吟道:「罢了,你去回禀,让她好好的准备,不要耽误了就是。」
殊不知皇后也是有怒意,只不过嘉小仪浣衣局出身,连个庶人都算不上,近日来却独得皇帝宠爱,几乎日日宿在毓敏宫,起初封为末品更衣,连着数日晋到正六品小仪,也实属不易。
桩淑妃起身行了一礼,念道:「还是皇后娘娘宽宏大度,要换作臣妾,定当饶不了恃宠而骄之人。」
皇后睿智,自然不会为了不成气候的人去扰乱皇帝对她的信任,笑道:「好了。如今也有六月了,本宫今日也有事宣告。陛下说夏瓦族王出一子,已是成年,夏瓦族王极其疼爱他唯一的嫡长子,希望能寻一我朝公主和亲,下嫁夏瓦族,替夏瓦族的储君开枝散叶。不过陛下所出一来不多,二来更无成年公主者,那必当是亲王所出的了。」顿了顿,目光落在温贵妃之上,「贵妃,你是文亲王的女儿,你有一个妹妹尚未出嫁,不过本宫也不勉强,只想问问你的妹妹可曾指过驸马了?」
温贵妃险些打破手中的杯盏,夏瓦族四季酷热,且地形偏僻不说,何况她就唯一尚未出嫁的幼妹,文亲王府的掌上明珠,怎可舍得让她下嫁?
可既然皇后开了这个口,想来皇帝也早有决定,纵然不舍,圣旨终究不可忤逆:「回皇后娘娘,臣妾的妹妹正值舞勺之年,尚未有指过驸马一说,能下嫁夏瓦族是臣妾妹妹的荣幸,臣妾定当无异议,谢陛下皇后成全。」
皇后甚是满意温贵妃的识大体,殿门忽然开启,只见一抹身影款款折着腰肢儿步进。
来者一袭苏绣浅桃色纹桃花装,外罩一层淡粉色勾花罩纱,柳腰间束一枚粉色素面精细荷包,更显绰约,低绾起寻常螺髻,垂一角鬓发未绾,斜簪一只乳白倩桃蝶尾簪固定,颇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色。
她不偏不倚的福下一礼,声色清脆,「嫔妾拜见皇后娘娘及诸位主子,贵安万福。」
虽未预期中的妖媚之态,反倒有我见犹怜之态,娇小玲珑,娥眉暗颦,难怪深得圣宠。
皇后颔首,算是允了这一礼,只是由於位份尊卑有别,小仪一位不得有正位,皇后顾全大局,特意让人捎来一角椅子赐坐,来者也依礼谢恩。
汪贤妃甚少露面,啜了一口茶水,暗叱道,「狐媚东西。」
花洛言也无作声,看着嘉小仪之样,心中更如一面明镜般清楚不少,嘉小仪出身卑微,能得皇帝宠幸,又正好碰在与皇帝几日未碰面之时,只怕皇帝是有意的。
她不必去多嘲讽些什麽,嘉小仪的得宠原就是藉着自己的缘故的,还得替她可怜。
温贵妃一派的沉稳冷静,并未因方才和亲一事受到情绪起伏。汪贤妃的目光渐转至花洛言身上:「夫人几日未见,穿着打扮华丽了不少,想来陛下仍是和从前一样,待妹妹不薄罢。」
可谁人不知,这些日子她的宠爱是日渐滑落,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人前的花洛言,一向恬静,若装作的太过强势也不好,花洛言浮起一抹合宜浅笑:「哪里,也比不上陛下对贤妃姐姐的包容疼惜。」
她这一言,是反讽了回去。前些日子汪贤妃无故责打宫女,皇帝路过碰巧尽收眼底,虽未降位,却也禁足了好些时日,「呵,夫人果真越来越伶牙俐齿。」
汪贤妃被踩到错处,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了过去。
偏偏坐在不远处的嘉小仪和汪贤妃是有交集的,嘉小仪哪里看得过去汪贤妃受气,仗着宠爱於一身,也是沉不住气,说道:「恕嫔妾冒犯,夫人此话差矣。贤妃娘娘当日虽然有错,可娘娘也已经领罚,据嫔妾所知,夫人素来待人敦厚温静,怎地也咬着旁人从前的错处不放?难不成是看着嫔妾近日深得陛下垂怜宠爱,而生了怒意了?那麽也请夫人勿要迁怒於贤妃娘娘。」
熟知,殿门处又蓦然响起一声:「嘉小仪原来在朕不在之时也是这等的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了。」
明黄身影踏入殿中,皇后一阵欣喜,领了众人请安,乌鸦鸦的一遍,偏偏帝子执手扶起的人只是花洛言:「知道错处了麽?」
她随着搀扶平身,虽未多言,却也是悄然的点了点首,垂下眸子,温顺中更添了一丝娇羞。皇帝含笑道:「知道就好,朕那日也有错处,不该失了控制,朕方下朝,众臣谈论上奏了一堆,都延误了几刻,朕饿得慌,你可有准备膳食?」
随着二人亲昵无间的步出殿外,殿内早已没了起出的兴致,尤其嘉小仪愤恨至极,还是忍了下来,和汪贤妃等人先行退了出去。
待瑶娥送出众人,皇后似是失了魂般,她只得劝慰:「她再得意也没几时了,娘娘务必沉的住气。」
自从那日,她的恩宠日益渐增,也无暇去看花洛言,只知洛言临盆之时快迫近,她蠢蠢欲动,亦有兴奋。
只需功成,她的付出也不算辜负,自此,就真的能与他白头偕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