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随时能卷款逃逸，但我选择保留这份权力，至今都靠妈妈给我的这份零用钱刻苦过来。我们家的经济并不拮据，就一般高中生而言，我的零用钱算是充足，也没有诸如模型、cosplay、画册之类高消费嗜好，就是常常跑姊姊宿舍的交通费有点苦恼，为此，补习班成为我重要的经济来源。
补习费是爸妈出，模拟考奖金却是自己的，多麽划算的投资！可惜我没有时间多补几个科目，同学平时相揪去试听骗吃骗喝，我笑笑说再见，然後去等公车。
不过我确实没有打算换补习班的意思，这间补习班里还有张家筠，家筠是「友校」的女孩子，一直以来都坐在我前面，大概是我在楼梯间巧遇也不会跟梅白或竹青打招呼後，唯一的女性友人。
她样子看起来很柔弱，或许是因为淡得要溶在雪白肌肤中的眉毛和总是红润不起来的嘴唇，天天戴着的发箍也给她添了不少乖乖牌的气质，但骨子里却是个乾脆的人，我最喜欢她的一点就是，跟她在一起不需要为了表示「我们很要好」而没事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比穿学校体育服都能看出Ｅ的罩杯还喜欢。
崧磊学长返校分享会的隔天，我用原子笔杆戳张家筠的肩膀，跟她说了学长又开始画图的事，家筠不认识崧磊学长，她侧坐着看枕在膝上的翻译小说，一边偶尔转头问我细节，我告诉她学长原本因为在贩售会上的失败，一整个高三都没有再画图，想不到一上大学，马上又有了作品。
「毕竟是脱离升学压力了，总是要找点事做。」家筠淡淡地评论。
「一般人不是越要念书的时候越想做其他事吗？」
家筠自书页扬起的眼睛在我脸上停了好几秒：「那麽你该念书的时候都跑去做什麽事了？」
「所以我成绩好啊！」
这一次，家筠的眼睛停了更久，黑亮的眼眸後转着猜不透的思绪，大概再多一秒就会让我产生恋爱的错觉吧？但她突然又把头低回小说，缓缓问：「你是怎麽知道那位学长又开始画了？」
「他回来社课分享时说的。」参杂真实的谎言被我毫不犹豫地说出口，我突然想到，即使是对家筠，我也从来没提过任何关於姊姊的事。
「整整一年都没画图的学长，却回来社课分享？」没有抬头的张家筠一针见血地说。
「他是临时代打的啦！原本要来的那个学长不知道有什麽事？」我对家筠解释连自己都怀疑过的问题，「不过我们的分享会其实也就跟叙旧没两样，大家反而对大学生活比较有兴趣。」
「嗯哼。」家筠听起来不甚认同，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并没有期待跟张家筠的讨论可以给我满意的解答，虽然觉得奇怪，我没有在意崧磊学长到要追根究柢，所以当天晚上看到手机讯息出现「房崧磊」这个名字时，一时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麽。
我那时正在打扫姊姊的房间──不是宿舍，是她在家里的那间──她也没有说过这个周末要回来，完全只是我补习回家後的一时兴起，本来不想分神去看手机，但一直咚咚作响实在很烦，终於忍不住去滑了一下，只见标示「房崧磊」的讯息已经迤洒整个萤幕。
「晚安！」「在吗？」「哈罗？」
类似的招呼语在我拿着手机发楞时再度在我手中震动，我终於按出回应：「学长，有事找我吗？」
讯息一发出，反而停滞了许久，好不容易在我失去耐心前，又看到他说：「最近社团有什麽活动吗？」
还不就是年年不变的那几套把戏？整个高三不闻不问之後，又突然对我们有兴趣了吗？甚至还在返校分享会要开天窗的时候出来代打，於是我反问他：「学长在大学还有参加漫研社吗？」
「没，只有去系会。」这次倒是回得很快。
「是喔，听说你拿图给我姊姊看，我以为你又开始参加漫研社了！」
「咏纯有告诉你！！！！」
我实在不懂为什麽要打那麽多惊叹号，不过我其实很少用网路跟人聊天，毕竟我为数不多的朋友都是天天见面的同学，没什麽传讯息的必要，而姊姊几乎不用惊叹号或表情符号。
还没等到我回应，学长又传来讯息：「她有跟你说什麽吗？」
自从姊姊成为我和崧磊学长之间的话题後，那种不自然的感觉实在太过强烈，试探的慾望在我心中像是猫眼中的晃动毛球，我稍微扭曲姊姊的话：「她好像觉得你很有才华之类的。」
愣了一下，学长回答：「你在开我玩笑吧？」
没有声调的文字难以揣测真意，我又加了把劲：「我姊姊很少这样称赞人的。」
网路对面再次陷入沉默，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躺在姊姊的床上，姊姊跟我一样习惯睡硬一点的床垫，虽然她已经两年没有在家里长住，我一直把她的房间保养得很好，定期晒的棉被随时都有太阳的味道，软澎澎的枕头带着我钦点的樱桃覆盆子香，後果就是我一边等着崧磊学长的回覆，一边眼睛就睁不开了。
隔天早上过了七点我才被妈妈轰起来，她隔着我的房门叫了很久，最後发现我在姊姊的房间，还好姊姊星期四没有早上八点的课，不然就会变成一人睡觉、两人迟到的惨烈结局！
我没有继续回覆崧磊学长，不过他在之後两、三个星期间又敲了我几次，但大学的作息实在和高中生难以配合，加上我也开始忙着模拟考，始终是不着边际的闲聊。我从姊姊那边听说他们已经开始准备系周活动，好像是要摆摊卖香菇之类充满生物系风格的东西，因为二年级的人力太少，姊姊被迫得继续到场督工。
「你就说实验室很忙，不行吗？」有天晚上我在电话中对她建议，「还是你有欠什麽人情债，非去不可？」
「当然是没有。」姊姊毫不犹豫地说，我想也是，因为不会有让她需要拜托别人的时候，但她随即又说，「只不过答应了要帮学弟改作品，改完不带回去也不行。」
「是你自己要帮人改的，那就怪不了谁了！」
话是这麽说，我还是存疑，果不其然听姊姊回答：「因为被拜托了，既然不是真的抽不出空，我也不打算拒绝。」
我心里已经差不多不只有个底──而是线稿勾完准备上色的了然，但还摸着边没有捅下去：「除了帮那个人改作品，还忙别的吗？」
「没有了，他们老是吃宵夜，我也不想去。」姊姊默认了我话里藏的「只帮一个人改作品」的前提，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已经上弯到绷紧。
跟姊姊说完晚安，我正要关灯，却看到手机上崧磊学长传来讯息：「我想试着用日系动漫风来参加这次系周LOGO的徵稿。」
简直是一头撞上猫的老鼠，我原本没有想追究他的事，可是既然学长敲我，不问清楚简直对不起天地良心，我起头就先来个赌命的上飘球：「有看到，我还蛮喜欢的。」
「！！！！她有给你看这个？」
我心里「宾果」的响声不比学长的惊叹号平静，乘着这股脑热，我送出直球对决：「崧磊学长，你在追我姊姊吗？」
我已经在床上危襟正坐，预期到学长可能不会马上回话，这次绝对不能睡着！明明已经有九成笃定，心口还是砰砰砰地跳，等待的焦躁自背脊窜上头顶。
终於，手机萤幕上出现：「结果还是先被你猜到了。」
急跳的心脏像是注入麻痹液般瞬间静止，取而代之的是胸口被狠狠凿空的空洞感，麻痹延伸到四肢，我僵坐在床上。
「我本来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跟你说。」
「很想问问你意见，又觉得不好意思！」
「但是不跟你打声招呼也怪怪的。」
一串接着一串的文字蚕食画面，崧磊学长一个人说得起劲。
「我一开始见到咏纯就觉得很不错了！不过第一次跟你说的时候还没有行动。」
「她几乎不跟我说额外的话，也不太像一般女生高兴的时候就会很高分贝地吱吱喳喳。」
「我想她可能是那种根本不需要恋爱的人。」
「但又有一两个学长不时跟她聊得很热烈，我觉得不甘心。」
「我不是那种很会逗女生笑的人，连唯一觉得擅长过的漫画都放弃了。」
「不是说不愿意为了咏纯努力，可是如果学着那样讲话才追到的人，不就像骗来的一样吗？」
无论学长打算做什麽，我都确信他还没出手，姊姊最近的行踪不超出教室、社团、实验室和宿舍的范围，开学以来只有一次实验室迎新聚餐、一次跟高中同学去看电影，单就对己身喜好以外的事物不感兴趣这一点来看，姊姊也可以算是个宅女了！虽然我们没有聊过这个话题，我想要用普通逗女孩子笑这种方式来追她，大概不会是一个会成功的选择。
「欸……自己一个人讲了这麽多，」
「看起来很蠢吧？」
我赶紧在已经满水位的萤幕上输入：「不会啦，正常。」
「谢谢你。」回完这句後，崧磊学长突然安静了，是发泄完了吗？还是羞耻心突然发作？或者是我太没有反应了？我一边翻床头的漫画一边反覆滑手机，感觉看了半天都在同一页，萤幕上的时间却才过了两分钟而已。
「所以呢？」我终於决定自己开口，「你打算怎麽做？」
料想到这个问题不会很快得到回应，我打完字後就强迫自己放下手机，专心看手上这本《妹妹的冒险地图》，要不是同学家在年度扫黄，这套漫画也不会寄居在我房间，要不是这套漫画寄居在我房间，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看，连我这个没有妹妹的人都知道三次元的妹妹绝对是有毒生物，就是有现实中的哥哥坚信自己只是遇妹不淑，也不想想养成失败的妹妹是谁的责任，这种禽兽般的兄长简称「兽兄」，正是我高中两年来上课吃饭、下课睡觉的最佳良伴。
虽然天然蠢萝莉不是我的菜，至少吐槽她可以转移我的不耐，妹妹终於爬上哥哥的床那页（就在隔壁房间竟然还要花四十六页！？），我总算等到学长说：「除了想办法约她，也不能做什麽了吧？」
「不过你说跟她没什麽好聊的？」我试探一下。
「不是！！」崧磊学长比我想像中激动，「一群人聊天的场合话题不都会围着一两个人跑吗？如果不出锋头的话，开开心心吃了几次饭，大家还是只比陌生人多认识了名字。」
所以你就呆呆坐在旁边等着别人来发现你有多优秀吗？虽然他以往的恋爱经验似乎都是如此。
我是没有冲动到把这句话打出来，思索如何修饰词语间，萤幕上继续出现学长的话：「但她跟我讨论设计的时候就不一样，我可以感觉到那种想法碰触的瞬间，可是即使这样的她也会被擅长奉承女孩子的人吸引走注意，因为事实就是人喜欢被讨好。」
其实你是感觉到她有意无意轻点手臂的乳房和若有似无浅拂耳畔的发丝吧？还好这句话罗嗦到让我懒得打出来。其实我没交过女朋友，恋爱经验是一打可能也没交过女朋友的大叔们制作的恋爱游戏，但我认识姊姊，像她这麽容易陷入自己思绪的人，我很怀疑她有几次能来得及听到讨女生欢心的风云男儿在讲什麽？
「感情不是在公开场合培养的。」我试着用温和理性又务实的口吻告诉崧磊学长，「一对一，涉及私事的对话，才是追求战的前哨。」
「但就是对话的内容都没办法超出教学的范围。」学长几乎是立刻回应，「她不是爱笑的女生，可是那些很有梗的人一讲话，她就会跟着微笑。」
那是因为她根本没在听，只好跟着大家笑，就像你骑机车在等红灯时发呆也总能及时在绿灯瞬间冲出去一样，听到周围引擎声陆续噗噗叫时跟着上就对了！
「学长，你有想过什麽话题能让她格外热衷吗？」我不等崧磊学长回答，凭着一股气把自己的话说完，「有梗的话当然人人会笑，但男朋友找的是唯一的一个人，到处逗女生开心没什麽卖点，只特别能让自己聊得愉快的人，在女生心中才会大大加分！就像我们也会觉得人前傲、床上娇是万年不败款一样。」
崧磊学长回了一个XD，印象中他最爱凛然美人，这样的譬喻他应该还听得进去。
「总觉得咏纯对什麽事都站在像水族箱前看鱼的距离，有时候想，她真的会有全心沉浸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出现时，我拿着手机愣在床上，要回答是不难，然而一旦回答了这个问题，就代表我支持崧磊学长追姊姊吗？另外，我更好奇的是，我的攻略法真的能够追到姊姊吗？
心里还没理出个头绪，又看到学长说：「果然还是多少要学着那些让她开心的人吧？」
「你怎知她是真的高兴还是礼貌的陪笑？」我以冲过闪红灯平交道黑黄木杆下的气势打出这串字，换了智慧型手机後，我还没有打字这麽快过，「告诉你一个关键字，你去试试再跟我说。」
没有退路了，现在我是要把房崧磊打上蝴蝶结送到姊姊面前，我一指一指打出「ㄒㄧㄤˋㄐㄧ」
「相机？」
「对，跟她说你要买相机，拿几台差不多价位的问她怎麽选择，中间要包含她用的那款，应该不需要我告诉你是哪一款吧？」
「对喔！她参加摄影社！」学长的字在我心中的耳朵擅自加上了欢呼。
「你先做好功课，基本的术语那些，但不用很厉害，反正不懂的正好可以拿来问她，尽量让她讲，她讲够了心情就好，然後就会觉得跟你聊天很快乐。」
「讲到她擅长的领域，她不会觉得我很弱，什麽都不了解吗？」
「学长，人最喜欢的就是有人听自己讲话，女生也是一样。」说真的，一般女生怎麽想我不知道，姊姊怎麽想我是肯定的。
「咏毅，你女朋友是什麽学校的？」
「等学长介绍你们学校的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