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尚膳房的两人一路无语,褚天恒也不以为然,今日种种之於他是全然不挂心,本欲将轩凝离国一月之事告诉巧藇,岂料想尚未说出口便先出了一番折腾。如火球的夕阳正西下,余晖拉长两人的阴影,褚天恒瞅着身侧那与世隔绝的漠然,如今却又多了几分萧瑟,无语的退开由另一侧离去。
「恭迎少爷回府。」一道沧桑的声音抽离南宫誉的思绪,抬眸对上的是个儒雅的老者,与南宫誉相差甚远是那如煦的温暖。南宫誉颤了颤那浓墨般的眼睫,自己竟是走到城边的别院。
「嗯。」
「少爷今晚可是住下?」
「简单打理即可。」
「老朽自是每日打理,您可直接歇息,稍晚再替少爷准备几道吃食。」老者语毕微微欠身,那眉眼之间的温和感染着南宫誉,脑海中飘渺的是一双乾净的眼眸,弯如弦月笑如流水。
「……」
「少爷?可要老朽通知老爷今日不归府?」
「不了,此番定不得安宁。」
今日朝堂一事定让南宫尚气得不轻,陛下在一派重臣面前宣布此事,还扣了两护国将军如此冠冕堂皇的留城理由,显摆着打压南、褚此战的战绩,他若是再不懂也枉费坐上此位。而众武官中他偏偏选了祁洵,怕是最为南宫尚呕血之举。所有思绪缓缓清晰,南宫誉向着繁星拱月望去,勾了勾嘴角掩上了阴晦不明的双眸,隐没在那清幽别院中。
正如南宫誉所想,尚宫府此时有如热锅鼎沸,几处都可听见南宫尚咆啸之声,沁娘不断盼着南宫誉能赶紧回府,尚宫府的大门不知被她来回踏了几番,直至一抹清雅缓缓搀扶才略有消停。
「娘,虽是夏夜仍带着凉意,我们入屋吧。」
「怎麽着,你瞧你爹气的……誉儿却迟迟未归……」
「娘……身子且重,何况,朝堂之事岂是我们能过水的?」南宫允眼中浮现一丝涩意,扯了扯嘴角。
「我……唉,入屋吧……」沁娘止不住的歉意尽显,拉着南宫允的手颓然放下,後者则是悄然避开母亲那歉然的神情。
同为被打压的褚家则是平静许多,大厅内不时耳闻清流般悦耳的声音。褚天恒不急着入内,藉着厅外的阴影处瞅着里边的父女。
「此战南宫誉和天恒战绩辉煌,自是凝聚不少民心。自古帝王就怕将士功高过主,何况您和南宫叔叔都顶着督国将军的名讳,拢几个武将权衡我们两大家,陛下此举当真不意外。」
「呃,女儿说的是太后娘娘……」瞧着褚天诀暗了又暗的脸色,褚墨玹才惊觉自己说错话,这帝王若要较真可是轩凝,如此敏感的话题可没人敢道破,幸亏是在自己府中。
「嗯,诚如你所说的,只是选了祁家才是让为父意外。」
「祁洵嘛,听闻天恒提起是个可造之才,但祁家……」褚默玹虽是武将之女,毕竟还算养在半个深闺里,不可能对军事了解透彻,何况是心事深沉的南宫誉所下的决定,可真让她丈二摸不着头绪。
「别瞎猜了,圣上之意我们尊着便是。可惜你是女儿身……」褚默玹若有所思的模样让做父亲的一扫愁云,不禁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目光,却也深深感叹一番。
「……女儿不打扰爹歇息了。」
褚默玹逃也似的迈出厅堂,便往不远处的阴暗走去。打从褚天恒来到大厅附近她便知了,只是怎麽也没料想褚天诀竟说出了那席话,这会儿让她心惊肉跳的,就怕这不懂事的弟弟想了歪。
「还不出来?」
皎洁的月光披在褚墨玹一身藏红身煞是好看,那带着英气的眉微微靠拢,一身不属於女子的凛然让在暗处的褚天恒都不禁自叹不如,两人一在明一在暗,褚默玹察觉不到褚天恒神情的变化,取而代之感受的却是隔阂,如鸿沟般的遥远,让她十分不舒服。
「褚天恒,你在这做什麽,鬼鬼祟祟的,入府也不进厅打个招呼……」
「这可不好,怎能破坏里头好一副温馨呢?」褚天恒斜倚着榕树,双手交叠於胸前,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而那与素日不同的漠然却出卖了他,褚天恒惨然一笑,褚默玹暗道不好,父亲那话果然伤了他。
「别胡思乱想,爹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倘若哪日你真要这位置,我拱手给你,想也没人会说你不称职。」
「褚天恒!你!」褚默玹一张俏脸此时胀的老红,手起便是要落在眼前之人的脸上,可褚天恒再不济也是习武之人,轻而易举挡下她的怒气。
「不准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那位置难道不是你耗费心血挣来的吗?你怎能这样说……」
「你别在我面前哭,看了不习惯。」褚默玹扯不出被紧勒住的手,满腹的委屈全一泄而出,倔强的眼眸早是通红一片。
「谁说我哭了,眼瞎吗?我只希望你再争气点,我相信爹也看的到,若有一日你有了心仪的女子,你才能保家、保护……」
「没那一天。我就一介莽夫,无牵无挂才能在战场上竭尽所能杀敌,况且如你所说,怕是没有女子敢嫁予我了。」褚天恒松开被他勒红的纤细,再看着那张噙泪的面容,听着语无伦次的话,不由得有些失笑,眼看褚默玹还要说些什麽,便直接转身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清晨的日晖如同薄纱轻轻地拢罩大地,微风的凉意吹动了翠绿的枝叶,抖落了一身清爽的朝露,如此宁静美好的画面却衬着不和谐的喧腾,朝凤殿前的一派人马正交谈着,除去南宫誉与褚天恒,备受争议的祁洵也在其中。
「属下定不枉将军所付!」
「能得大将军钦点,可别叫我们二人失望啊!」
「谨慎些。」南宫誉身着缎面黑袍,衣领袖口几处金丝缠绕,没有多余的缀饰更衬得他一身清冷孤傲。墨色般的眸仁平静无波,昨日慌乱之人好似不复存在。在几人道家常之时,南宫誉率先发觉远处之人。
「微臣参见陛下。」
「哀家看了回良辰吉日,宴席便是定在下月二十,眼看护国将军安排也是缜密,赶紧打理,午时便出发吧。早日接回小公主也能有所适应。」
「祁家之子可有为难?」安陵媴此刻来到就不容许任何推辞的机会,这回把球丢给祁洵做决定,若是本人首肯,南宫誉也无话可说。
「末将即刻能动身。」
「呵呵,甚好。两位护国将军可要多费心了。」
「微臣遵命。」
「滚开!你们如何做事的!」
「奴婢、奴婢知错了!请殿下原谅……」
凝霜阁充斥着轩凝气急败坏的嚷嚷和婢女撕心裂肺的哭声,将美轮美奂的闺阁撕扯出阴冷黑暗的惨烈,轩凝前脚才听到巧藇病重正愉悦着,後脚却传来谕旨要她午时动身离城,还是个太监揣着亮晃晃的圣旨来同她说的,叫她如何不恼火?
「哼,错了?笨手笨脚差点烫伤本宫,那也叫你嚐嚐这惊慌可好?」
「奴婢恳请殿下饶恕……」
「拖下去,拿壶茶水给她净手。」
「殿下!奴婢知错……」随着婢女离去,凝霜阁又恢复以往的沉寂,轩凝一张姣好的面容满不在乎,但握着茶盏的柔夷早紧绷的泛白。
「宣南宫誉,本宫要见他。」
「是。」
待宫人急急忙忙到了兵场通报,得到的回覆却让宫人不敢回阁。安陵媴好似早知轩凝会有此举,在圣旨到凝霜阁前亲自到了兵场,一来是要南宫誉早些让人准备出发,二来便是撇除轩凝那不该起的小心思。
「南宫誉呢?」
「大将军要奴才给您传话,说、说是处理殿下离城为当务之急,还请、请……」
「还请什麽!再说不出所以然本宫割了你的舌!」
「还请您,尽早准备出城……」宫人虽磕着地上的冰凉,那额头偌大的汗珠却不断奔腾起来。
「呵呵……不愿见我?你们全下去。」轩凝端丽的脸庞顿时失了几分明艳,语气虚无缥缈,颓然跌坐那精美的琴座旁,她牵着一抹苦笑,眼瞳中尽是阴晦不明的沉痛。轩凝岂知这全在安陵媴的计画中,宫人的通报可连兵场大门都没进去过。
「愿轩国先祖保我大主平安而归!愿殿下平安而归!」
关门口华服一片,朝中重臣全在两侧替轩凝祈福,马车内女子掀起窗边布帘,不经意瞥见的年轻臣子全都讶然得紧,只见轩凝如凝脂般的面容施了些嫣红,妆容将五官刻画完美,娇艳的令人挪不开眼,轩凝没空理会那些倾慕的目光,急着在众人中寻得那抹身影。
「你总会来送我的……」轩凝语气中夹杂几分颤抖,就连自己都无法确切南宫誉会来送她,直至一旁的怜儿开了口彻底抹煞最後一丝希冀。
「殿下……您看……」
「褚……」褚天恒,即将在前方领兵将出城的人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轩凝恍似被人抽去气力颓然倒坐软榻上,那双净白柔夷冗自垂在身侧,车帘也因此垂放,不由得引来一阵叹息。
褚天恒带领祁洵一行人出关口,人高马大的气势好不耀眼,身着轻装的褚天恒回首将缰绳交给祁洵,言简意赅的交待句保重便送走浩大的队伍,安陵媴杵在城门上一语不发,目送轩凝的视线随着队伍逐渐模糊而勾起一抹狡黠。
「护国将军,在你的手中之事当真不需哀家担忧。褚副将也有几分大将之风。」
「陛下谬赞。」
同在安陵媴身侧之人是那清冷的墨黑,一句欲见识褚天恒是否有副将之姿,南宫誉二话不说便把领头的重责退给褚天恒,自己则听令在旁不得插手。南宫誉不是未曾怀疑安陵媴的别有居心,但他向来不在意名利功名这些身外之物,所幸遂了安陵媴之愿。
本就清幽的皇宫在护送轩凝出城这等大事後更显萧瑟寂寥,这偌大的宫城仍是就着日复一日的轨迹进行着,待巧藇悠悠转醒时已是两日後。
「唔……」
巧藇艰难的动了动身子,发觉喉咙乾涩得紧,正想撑着手起身取水,却忘了手还带着伤,吃痛地碰了好大声响,即便是疼得厉害巧藇也仅仅闷哼一声。却在同时,紧闭的大门透进刺眼的光线,来人的宽厚替巧藇挡去了不少慑人的不适,还来不及瞧清那人的面容,後者已提起步子向她而来。
「疼,便说。」南宫誉扶着巧藇的手带着几分小心,冷然的语气中似有几分不忍。
「奴……」
「可要水?」知晓自己此时喑哑,闻言便是乖顺的点了头,瞅着那刚毅的双手小心翼翼放下自己,转身斟水之举竟让巧藇的鼻头酸了酸。
「摔疼了?」
南宫誉未料转身而来瞧见竟是巧藇眼圈泛红的模样,眉头攒的好似摔着的是自己,闻言之人却只是摇着头,静静的喝着水。南宫誉也不避讳的坐在床沿细查又清瘦几分的姑娘,此时的巧藇墨发流瀑未施粉黛,纤长眼睫悄悄掩住如杏的灵动,明净白皙的小脸因病显得有些苍白,再思及方才她宁可吃痛也不吭声的倔强,深处那份异样情绪沉在胸口发闷。
「将军莫要这样瞅着我瞧了……」
「……」南宫誉看着巧藇未动的身子,苍白的气色不知怎地绯红渲染,一路红至耳根处,巧藇将头越垂越低,好似要将小脸埋进那浅小的瓷杯。
「可有不适之处?」
「劳烦将军挂心,只是还乏着,无碍。」
「嗯,尚膳房姑娘忙着,稍晚过来。」
「这,你且收好。」室内静谧的令人尴尬,尤其巧藇脸上的滚烫还未消停,南宫誉也没傻到误认巧藇是又发热,仍是万年不变的神情悄然换了话题。
「这不是……」
「此後,福佑的开销由我处理,你不必插手。」
「……是。」巧藇见着玉佩便快速收回,却在听清南宫誉所说之话後怔了怔,稍有灵动的眸子瞬间呆愣,颤抖的将玉佩篡紧。南宫誉从未将视线从巧藇离去,自是查觉到那细微的情绪。
「莫误会,只是不愿你如此艰辛,此前你做了很多。」
「我也是甘之如饴,只是不巧前些天买了些布欲制衣,有些囊中羞涩,才出此下策。」巧藇豁然开朗的笑得羞赧,却绝口不提俸禄被扣之事。
「替我包紮的那布?」
「唔。」
「手。」
「我已经没什麽大碍了,您就……」南宫誉仿效那日巧藇替他包紮之景,带着粗茧的手心伸向她来。巧藇那句别担心还未出口,纤纤玉手则感受一股略为笨拙的轻柔力量,南宫誉拉着巧藇的手顿了顿,却是冗自拆开那厚重药草的纱布。
此後巧藇的房中又恢复最初的沉静,巧藇已摸不透眼前之人的心性,人人道他是冷面无情的铁血将军、杀人不眨眼的冷血狂魔,可映入眼底的只有寒气袭人的男子褪下一身清冷,正细心的替自己重新上药。纱布拆至伤口处还不忘轻柔的用着一旁不知何时备好的温水轻轻卸下,南宫誉从怀中掏出一只勾勒蓝墨的瓷瓶,缓缓的将那清凉涂抹至伤口上。
「疼,便说。」又是如初的一句话。
「好……嘶!」
「疼?」
「不打紧,我耐得住的。」巧藇回过神来才懂得疼,却没来由的笑出来,南宫誉怎麽说来说去都在绕着她疼不疼转。
「姑娘家别逞能。」
「您这话怎麽像调侃我不是个姑娘?」南宫誉似是有些气恼,毕竟堂堂七尺男儿怎麽知道替女子上药,许是疼痛让巧藇起了几分精神,蓦地笑得满室明媚风光。
「你也是没把我当个将军了。」
「呃,奴婢……」
「消停。此後在我面前不得以奴婢自称。」南宫誉知晓方才巧藇因害臊忘了以奴婢自称,这是头一次他相当乐意如此的踰矩。
「我没说过本将军。」
南宫誉这话堵得厉害,巧藇也无话可说,这将军的官阶可是赤裸裸的摆在那啊,叫她怎能不当回事?看着巧藇秀丽的脸上变幻无穷,南宫誉勾了勾嘴角,打从心底的笑意令巧藇傻了神。
「这药性烈,伤却好得快。忍忍,一日二次。」
「唔。」
「好生歇息。」
南宫誉替巧藇掖了掖被角,便转身踏出房门,门碰上的喀嚓声才将巧藇从南宫誉那笑得温柔中醒了神,如此好看的男子总是如严寒般刺骨的令人难以靠近,却在自己打遇见他後逐渐见到一丝暖阳,今次更是被难得一见的笑给晕神。巧藇虽在宫中打滚多年,人生百态、世事无情都见多了,却是个不经情事的小姑娘,乱昏昏的脑袋又顿时炸开了锅。
「定是又发热了,赶紧睡觉!」巧藇轻拍脸颊嘟哝着,虽即拢着被子藏了进去,门外之人却将里头的声响听得真切,这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