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希挽着艾莉莎手，走下公车。仰望半暗的天空，雪静静落下，远处橘光染成一片，混着紫光和粉红，逐渐消失。
「等下有得看啦。快走啦。」艾莉莎说。
「嗯。」
倩希喷出白气，继续往前走，留下足迹。许多穿着大衣的人，在队伍里不断搓手跺脚，都排到游乐园大门口下了。几个小孩子在队伍外跑来跑去，互仍雪球。那边穿黄背心的人，举着队伍尾端牌，慢慢走过来。
「我们是不是太晚出来了？」她说。
「一点也不会啊。」艾莉莎说。「看看他们就知道了。」
「还有多久？」
艾莉莎举起手，海军蓝外套袖子滑下，老Victorinox表闪着银光。
「还有三十分吧。」
「嗯。」她说。「刚刚的巧克力不错喝呢。」
「要是有好吃的起司蛋糕会更好。」艾莉莎说。「下次我带你去伯恩的那家百年蛋糕店，刚出炉的蛋糕浇上热蜂蜜，棒极了。」
「你出机票啊？」
「好啊。」艾莉莎说。「下次我们就在瑞士滑雪吧。」
「你去过？」
「怎麽可能。」艾莉莎说。「上次只是陪爸爸去开会。伯恩倒是很有趣。」
「啊，欧洲啊。」她说。「我好想去啊。」
「那你就要多带我去玩啊。」艾莉莎说。「逛得越多，我就会带你去更多地方。」
「约定好罗？」
艾莉莎笑了，伸出小指，勾在一起。大家往前移动了。
「啊，总算进去了。」她说。「听说今年有请日本的那个谁来雕诶。」
「那还不快进去？」
两人检过票，走进展场，黄色紫色蓝色灯光打在冰雕上，有对男生女生，站在大麋鹿下，男生举高手机，女生贴近他的脸。倩希看看艾莉莎，一起低声偷笑。
「啊啊，早知道就叫德源他们来了。好漂亮啊。」
「那些男生才不会懂呢。」她说。「反正你就是跟男生来亲热，对吧？」
艾莉莎做鬼脸。两人走过不知道第几尊雕像时，艾莉莎忽然说：「糟糕，刚刚热巧克力喝太多了⋯⋯」
倩希白她一眼。「要我陪你去吗？」
她摇头。
「包包拿来我帮你看啦。」倩希说。「快去吧。」
「我们要在哪里碰面？」
倩希垫脚，看看四周。
「那边吧。」她说。「就那尊不知道是什麽的怪东西那边。」
艾莉莎点点头，快步离开了。目送她远去，倩希走过去，弯腰看看雕像下的牌子。无极。再抬头看看雕像，看不出男女生的人形，缠在一起。没有灯光。
「听说是那个画家做的呢。」隔壁某个人说。
「真是太好了。」一个戴贝雷帽的老人说。「不愧是新人。」
再低头看看那块牌子，作者名字写慕承勳。手指颤抖着，要掏出手机，却转头看看那些人，说：「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怎麽了妹妹？」贝雷帽老人说。
「慕承勳是谁啊？」她说。「第一次听说他。」
老人笑了。
「难怪你会不知道。」他说。「是最近窜红的新人画家，我看过他的作品，感觉像是融合了插画，却又有种深邃的宁静感。」
「啊，抱歉。」老人说。「我是说，他才不过17岁，连法国那边都想要抢他呢。」
「这麽厉害？」
老人从他看起来很厚的黑大衣口袋掏出手机，滑了几下，递过来。
「看，这就是他的作品。」
倩希仔细看着那些画，阴影光亮交错的竹林，盛开花园里的白色凉亭，猫躺在木柜台下的老街；像是电流窜过，无法不看它们。老人又秀了几张。
「等一下。」她说。「为什麽都没有人？」
「这是谜啊。」老人说。「我自己感觉啦，这些画像是未完成。」
「未完成？」
「喂。倩希。」艾莉莎跑过来。「在说什麽？」
「小姐你好。」老人摘下帽子。
「先生你好。」艾莉莎说。「你们刚刚聊什麽？」
「艾莉莎知道慕承勳吗？」
艾莉莎摇头，老人就拿手机给她看。
「画得不错啊，可是怎麽感觉少了人的感觉。」
「真的。」她说。「啊抱歉先生，我们要继续参观了。再见。」
「小姐晚安。」
她们多看无极一眼，才继续往前走。绕过挂着霜雪的林丛时，湖面盈满白色月光，而湖边的大石头上，倩希藉着月光看清楚是个男孩，膝上放着白色大本子，橡皮擦好像快要掉下去了。
她不禁往前一步，藉着盈光的湖水，看见男孩戴着报童帽，即使围着围巾，脸和鼻头还是红了。他细到像没毛的眉毛皱在一起，看不清楚的双眼应该在盯着本子，左手扶着本子，右手握着铅笔，动个不停。
两人不敢呼吸，静静看着那男孩。倩希鼻子抽动，不小心打喷嚏。男孩立刻抬头，一撮头发落下。
「找我吗？」
两人摇头。男孩笑了，走过来，画册凑到鼻子底下。
「你们看。」他说。「现在的月光好美啊，我一定要记录下来。」
「嗯。」倩希说。「你是谁？」
这时，月光悄悄照下，倩希看见男孩的微笑，但男孩却皱起眉头。
「怎麽了吗？」她小声说。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你⋯⋯」
艾莉莎顶她一下。过了五秒，男孩摸摸鼻子，说：「对不起，我好像认错了。」
「这样吧，知道公园那边的咖啡街吗？」他说。「我常去的一家，他们的巧克力很好喝呢，我请你们吧。」
倩希才张开嘴，艾莉莎又顶她一下，说：「好啊，一起去吧。」
跟男孩走过公园时，倩希小声说：「你干嘛啊？」
「很可惜，但我也只能让给你了。」
「什麽？」
「哎，听我的没错。」
倩希看看艾莉莎，只好闭上嘴。男孩似乎放慢脚步，不时回头看她们
。远处好像在办活动，只有黄色路灯什麽都看不清楚。等过街时，男孩就站在倩希身边，不断呼出白气。
对面的咖啡店连外面都坐满人，男孩继续往前走，推开一家的红门，里面人不多，砖墙上除了黑白照之外，都是猫的近写照。倩希听了一会，才认出是TheGirlfromIpanema。AstrudGilberto。
「承勳你来啦。」吧台後的秃头老板放下杯子。「去哪把来的美眉啊？」
「别乱说话。」男孩放下画册。「只不过路过的。」
「承勳？」倩希说。「那个慕承勳？」
感觉艾莉莎踩了一下自己。承勳抓抓微卷的棕发，点点头。两人对看一眼。趁艾莉莎开口前，倩希说：「为什麽你的画里面没有人呢？」
他转向结了白雾的落地窗，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在等她。」他说。
「谁？」艾莉莎说。
「不记得了。」他说。「很小很小的时候，遇见过的一个女孩子。」
「是倩希吗？」
「艾莉莎。」倩希说。
承勳笑笑，摇摇头。秃头胖老板放下三个白色大马克杯，还眨眨眼。
「啊对了。」艾莉莎说。「我是来自德国的艾莉莎唷，她是我的好朋友，倩希哦。」
「很高兴认识你们。」他说。「有看到什麽有趣的作品吗？」
「最怪的还是你的无极啦。」
倩希捧起杯子，偷瞄承勳。
「对了，我们来交换Line吧。」艾莉莎从格子手提包掏出金色iPhone。
「i6吗？我也是呢。」承勳说。「倩希你呢？」
「不怎麽样的手机⋯⋯」
「没关系，来。」
他推过手机，秀出他的QR码。艾莉莎又顶她一下，才慢慢掏出手机，手包住吊饰，扫了一下。
「最近我们都在放寒假呢，你呢？」
他滑了一下手机。
「老实说，除了固定每天的创作，最近很闲的。」
「听说明天车站前有人要表演魔术，一起去吗？」
「艾莉莎。」倩希说。但艾莉莎又顶了第三次。
「应该可以吧。」他说。「几点？」
「九点在车站广场前集合？」
他点头。艾莉莎忽然站起来。
「抱歉啊，时间不早罗，我们先走了。」
倩希一句话都还没说，就被艾莉莎拖出店外。她马上甩开艾莉莎的手，说：「真是莫名其妙，你到底要干嘛啊？」
「帮你制造机会啊。」她说。「听我的啦。」
盯着艾莉莎，决定闭上嘴。一起挤上公车後，艾莉莎很快就睡着了，而自己则是解锁手机，看着他的画，盛开花园里有白色凉亭的那张。
看起来很眼熟。
文/千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