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末开始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宿舍里的棉被湿湿冷冷，除湿机只要她们有人在家就没停歇过；曼龄总有种身上这条围巾都被大雨洗过的错觉，是不是因为从九份玩回来，因此连那边的云霭也溜进包包里与她们一起回家？最近自己脑子里越来越多这种荒诞却浪漫的想法，她猜一定是受到了女友的潜移默化！
下一堂课是选修，她选图形学，跟忆文并不重叠；女友则因为做报告而泡在图书馆，曼龄也就失去了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耐心，排队买了张可丽饼，刚烘好的饼皮香脆得让人稍稍忘却天气湿冷，她走回下一堂课的教室时午休还有半小时才结束。
很快解决午餐，走出教室却不预期的与「某人」相遇！
「曼龄？」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却是对上了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
「呃……学长？」不会吧？这里不是文学院的大楼呀！曼龄盯着眼前手拿资料夹跟一本看起来像是论文的彭崇清，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人。「你怎麽会来这里？」而且手上还拿着便利商店的红豆面包。
「我来找朋友还东西，结果他人不在研究室……说突然被老板抓去了。」彭崇清笑容里夹杂着满满的无奈。「枉费我还牺牲午餐时间！」
研究生似乎都把指导教授直接叫「老板」？曼龄楞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是哦？真不巧，那学长现在要怎麽办？」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找一间看起来还算舒服而且无人使用的空教室，至少先把东西吃一吃再说。」彭崇清顿了一会儿往最接近他们的教室里探头；那是她下一堂课的教室，「这间……有人吗？」
「我下一堂就在这边上课！」曼龄脱口，讲了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在邀请他？
他的笑意里掺杂了几分惊喜。「是吗？真巧！你们在这边上课人多吗？」
「不会很多……要不然，学长先进去稍微坐一下？」好像也只能这样讲？
彭崇清状似考虑了一下，但决定的速度很快。「也好，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啦！」她指向自己的放背包的座位，在彭崇清进入教室时，自己则转向洗手间。
「为什麽我跟他感觉特别有缘？」曼龄耸耸肩，走进洗手间时嘴角却是挂着连她也不明所以的苦笑。
＊
甩着水珠，曼龄回到教室时，彭崇清正安静的坐在她左手边的空位上吃面包，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瓶黑色包装的饮料，看起来像咖啡？
「你头发留长了。」彭崇清眯起眼，她才刚走到座位就听见他如是说。「你很适合穿白色或是黑色等色系的衣服，有人说过吗？」
她现在身上就穿着白底格纹针织外套，圆领棉Ｔ露出锁骨，所以在外面时需要搭配昱薇送的围巾；这身打扮当然也是昱薇替她配的。
没想到他会突然对她的穿着发表意见。「没有耶，不过倒是有人讲过我穿搭很无聊！」
「还好啊？谁说很无聊的？」
「就其他同学。」曼龄含糊其辞，解下围巾，然後先把要用的课本先放在桌上。
「我记得第一次跟你见面的时候，你的穿着打扮很像男生。」
「是吗？哈哈，也是很多人这麽说我。」
彭崇清挑起一眉，「但是现在不会；这样搭很好看。」
她能说什麽？除了乾笑，然後还他一句「谢谢」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可以回
了？曼龄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小尴尬。
他似是也发现到了，立刻转移话题。「我猜很多人问过你为什麽要读数学系？」
这个问题并没有比较好啊！曼龄只觉得更尴尬了。「是满多人问过的；也没办法，感觉这是男生比较会选择的科系。」
「我觉得还好，我以前也跟对数学很有兴趣的女生在一起过，理科的女生有种……说不出来的冷静跟理智气质，有时候会意外对男生造成另类的吸引力。」
「是吗？男生不会觉得无趣吗？」当他一讲到「冷静跟理智」的时候，曼龄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害羞？她最近越来越浪漫啦！被昱薇影响的。
「其实不会，还是要看人；至少不要走火入魔就好，我刚刚不是说我来找我朋友还东西？」他晃了晃手上的咖啡饮料，「要是给他看到我喝黑咖啡，他一定又会扯什麽『咖啡风味本身是由将近四成的多醣类跟７％～１１％的绿原酸所决定的，然後後制跟烘焙过程又……』会讲一大堆我根本连听都没听过的东西，然後，他会开始画圆饼图跟我解释什麽东西占多少比例，像是蛋白质啊、脂质啊之类的……他是咖啡痴，也是不折不扣的研究者。哪像我？我们就直接喝一口，然後跟你说尝起来像是黑莓的香味，带有巧克力般的苦，最後略为回甘。」
曼龄不懂咖啡，但是就连她都觉得他所叙述的那个人有点意思。「他真的会去研究咖啡的成分吗？」
「会！当然我不知道他的数据究竟从哪来的，他的研究室里就是经常充满咖啡香，据说是受到他老板的影响才开始疯狂爱上这种饮料。」彭崇清耸肩，「然後，我们身边这些跟他比较好的朋友就开始遭殃了。」
「因为疲劳轰炸？」就算曼龄对於数理很感兴趣，也无法忍受这种对於专业领域喋喋不休的人！
「不，而是他对於健康观念坚持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像罐装黑咖啡可能还好，要是被看到喝调味咖啡或是三合一就会很惨。」彭崇清一脸严肃的叙述，看起来似乎不是开玩笑？「他会说那根本没有咖啡成分——我们只是喝进糖、香精跟一堆奇怪的食品添加物。最恐怖的是，假设我买了一瓶罐装咖啡，没喝完跑去厕所，回来那一罐咖啡可能就不见了。」
「喝掉了？」
他摇摇头，「被倒掉了！」
天啊！这是何等可怕的坚持！「不会吧？是我绝对无法接受！」
「所以你没看到我刚刚手上只拿面包？」曼龄颔首，而他紧接着苦笑一阵。「对！我就是担心会给他看到……哎！真的有点麻烦！」
「可是学长还是跟这样的人做朋友啊。」
「曼龄知道『友直、友谅、友多闻』的道理吧？这种应该算是直言力谏的类型，所以……我觉得还是好处多过於坏处；反正喝饮料小心一点就好！他也只对咖啡特别过敏。」
「明明其他的饮料很可能比咖啡还要恐怖……」
「总之他不会让罐装咖啡跟三合一侮辱他心目中完美的咖啡形象……」他扬起食指，又随即改口。「不，他一定会说『那种东西根本不配称为咖啡』吧？」
好偏执的家伙！曼龄一边听着他继续闲聊，而身旁的同学也陆续进场，几名平常跟她还算熟悉的同学向她打招呼，并且不约而同地对这位神秘的男客报以好奇眼神。
随着教室渐渐出现人声，上课钟响，课程很快就开始了；彭崇清收敛起他源源不绝的话题，反而很认真的看着黑板，他手上明明是历史论文，却跟她们这些数学系的学生待在这里上课。
他看得懂吗？说不定一下子就睡着了？曼龄不禁开始想像他趴下来打呼的样子，一边看着黑板上的图形抄笔记之余，偶尔用眼角余光注意他；课堂上的时间渐渐流逝，发现他除了稍微按了一下手机之外，其他时间真的都很专心在听讲？他听得懂？
「哦……还满有意思的嘛。」他居然小小声地这麽说！
曼龄忍不住主动搭话。「学长对数学有研究？」
「我高中的数学还不差，只是考大学的时候选读了历史……後来才知道这是一条崎岖难行的不归路！」他拍拍桌上那本看起来份量十足的论文。「论文题目是越来越难找了！」
曼龄大概知道文组的硕博士论文之难写，於是只报以同情的微笑。
下课钟很快响起，彭崇清问道：「这堂课只有一节吗？」
「对，星期一还有两节，三学分的课。」曼龄收拾着笔记跟笔袋。「学长联络到你的朋友了吗？」刚刚他盯着手机似乎就是在打简讯。
「我刚刚发了讯息给他，但是他还没回我；算了！看样子他并不是很急着把车要回去嘛。」他甩了甩钥匙，看起来像是机车？
重新披上围巾，她背妥斜背包，两个人一齐走出教室。
「曼龄，你接下来的课呢？」
「嗯……接下来有一堂空堂，不过，我会去找另外一个同学。」其实是要去找昱薇，紧接着她还有最後两堂英文课要上。
「是吗？真可惜。」彭崇清极其自然地说道，曼龄微微皱眉。他保持微笑，与她一同来到学院大门口。「雨下得很大，走路要小心一点。」
「我会的。」一提到下雨，曼龄不自觉地想起先前他替她勾钥匙的往事；电话铃於他们之间响起，是他的电话。他对她挥挥手，然後按下接听键。而她也打开了仍沾有水珠的折叠伞，在走出大门时隐约听见了他对着电话喊「霈恩」……然後她的听觉立刻被雨声所瘫痪。
该告诉他吗？
她与彭崇清说真的也没多熟，不过就是在这麽极为有限的几次交谈下，她认真觉得这个男人还不差；而王霈恩，换男友跟换衣服差不多快，他难道不知道吗？还是说他就认定王霈恩是他所谓「带得出去」的女友……
想了三秒钟，她决定不要轻易破坏别人感情；两个人交往这种事情讲白了就是「周瑜打黄盖」。
甩了甩头，曼龄很快抛掉那些无聊的想法，走进灰蒙蒙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