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蘭沐清泉墨含香 — 蘭沐清泉墨含香 二十章

正文 蘭沐清泉墨含香 — 蘭沐清泉墨含香 二十章

徐州连日大雨,曹军又与吕布相持了两个月。

最後依照了郭嘉的奇计,引来泗、沂两河之水灌入下邳;下邳城虽然坚固高耸,但却经不起河水不断侵蚀冲刷,再加上吕布镇日与妻妾饮酒,军纪松散,麾下将士纷纷背弃了他,终於遭到了曹操生擒,并且当众绞杀。

曹操击败了眼中钉吕布,将徐州正式纳入势力版图之下;此时北方的袁绍与公孙瓒也分出了胜负。曹操於是班师回朝,积极整备军马,以待来日与袁绍一战雌雄之时。

时值春和景明之际,皇帝在曹操的建议之下,便举行了盛大的畋猎活动,表面上是为了使王宫大臣活动活动身子,感受这年节的气氛,可却也有人认为,这只是单纯的为了庆祝曹操打败了吕布,给曹操彰显自己的威严之用。

不过皇帝一声令下,纵使旁人百般不愿,也终究是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备;转眼间,畋猎的那天便到来了。

曹营之中,不单是武将,就连某一部份的文官,也对这次难得的畋猎跃跃欲试。射艺本来就是周代时士大夫们时常自娱、交流的活动之一。

由於自从灵帝晚年以来,时局动荡不安、国势衰颓,所以真正的畋猎也已许多年不办了;这回曹操的建议,倒是也还有不少人表示支持。

依照惯例,皇帝必须先於百官面前射下第一只猎物,这样这回的畋猎才算正式展开。

皇帝跨上马匹,而曹操则是排在了皇亲贵族之中,紧跟在皇帝身旁,不与大臣们为伍。

身为皇帝亲姊姊的棠绯自然也出席了这回畋猎,看见曹操如此有违礼节,不免有些难以接受;只是陛下似乎是刻意将曹操叫到跟前来,还不时与之对谈,甚为热络。既是陛下的旨意,她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

在连串鼓响之後,这回给皇帝的猎物已然登场了。一只还未全然长成的母鹿,牠就被放在众人面前,显得那样无助、楚楚可怜。

棠绯不由得为之心揪。

皇帝持弓搭箭,看着那只母鹿,而曹操指着那只母鹿言说几句;他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随即驾着马匹,率众往那只母鹿的方向赶去。

鹿儿受了惊吓,拔腿就往远处奔去,「陛下,快追!」曹操策着马匹赶到皇帝身旁来,与皇帝两人一齐追着鹿去了。

棠绯心底有些担心,於是便也不顾礼节的策马跟上;其他王公贵族与大臣们看见曹操及公主殿下先後做了模范,也就大胆的跟上去看看热闹。

皇帝本就不擅射艺,尤其这回又是在奔驰的马背上;他连射了三回,只见母鹿毫发无伤,兴许还因此激发了牠的求生意志,越跑越远。

「曹操,你来射!」皇帝喊着,把弓矢交给了他。

曹操拱手领命,拉满了弓,箭矢发出破风般的利响——母鹿哀鸣一声,应声倒下。

棠绯离他们有段距离,不过由於她是除了两人之外第一个追上来的,她身子轻,马儿跑得也快,这才清楚分明的看见了一切。

後头众人看见了母鹿倒下了,纷纷大喊:「陛下射中了!」好些人甚至还欢欣鼓舞的拍手庆贺。

曹操手上还握着弓,听见这声祝贺,不仅没惭愧的把弓赶紧还给皇帝,反而很是志得意满的笑着,像是在接受赞扬似的。

棠绯狠狠的盯着曹操不放,握住缰绳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

***

盛大的畋猎在最後一抹余晖没入西山前落幕;皇帝带着文武百官返回庙堂,而今儿个整天所猎得的飞禽走兽则是由宫人先行带回宫内,交给膳房里头的庖厨,要他们好好的料理这些新鲜野味。

想当然尔,这些野味,自然是要拿来祭众人的五脏庙的;朝堂里早已准备好筵席;美酒、野味一应俱全,而众人一天游兴下来,直到此刻才得以稍事歇息,不过兴许是许久未能这般大肆玩乐,加之战事方歇,多数人脸上未露倦色,反而是越发精神抖擞。

皇帝在曹操与其麾下良将簇拥下於殿前落坐;一声令下,乐师弹奏起雅乐,伴随着众人的谈笑声,谱出一段喜乐的前奏。

不过,尽管周遭谈笑声不断,位於次席的棠绯,娇容非但没有半点笑意,额际更是频频冒出细汗来。她瞥了位於主位的皇帝以及他身旁的曹操一眼,只见两人频频侧耳对谈,话颇投机,不禁又令她忆起今早曹操射下母鹿的那一幕。

坐在主位,身穿龙袍的,可是她们刘家的子弟?棠绯怔忡,不免问着自个儿,像是自嘲。

大汉名义上还是他们刘家的天下,可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要是今儿个曹操射鹿,被误称「陛下」一事,若是光武帝仍在,或甚至高祖在位,又怎能容得如此大逆不道之辈?

皇帝亦是明白此理罢?只是面对这等屈辱,除了佯装笑意,故作不知,又能如何?

棠绯眸心一黯,撇下眼来;正巧於此时,不知皇帝听见曹操对他说了什麽,爽朗的笑声自他口中逸出,传至她耳内。

竟是无比刺耳。

曹操持弓的倨傲神色跃入脑海;她心口一揪,荏弱身躯微颤。

「殿下!」老宫女低呼,一手搭上棠绯的肩膀,及时稳住了她。「您没事儿吧?要不先回去歇歇?」

棠绯回神;玉枝脸上盛满忧心。她左手按上老宫女的手背,近乎倔强的摇头。「不……至少再等一会儿。」

难道非要等到宿疾复发,才来找御医诊治?老宫女纵是心焦,只是棠绯命令已下,她除了听命外,再无置喙余地。「老奴明白了……」

「殿下,失礼了。」一声叫唤,唤回主仆二人的注意;棠绯回头,一名宫人正端着菜肴,恭敬地搁在棠绯眼前。

那是一只漆得墨黑的木碗,是碗肉汤;热气蒸腾,食物的香气使棠绯恢复了些许精神,她盯着碗底那块肉,轻声问道:「这是什麽肉?」

「这是陛下射得的鹿所烹调而成的鹿肉汤,请殿下享用。」宫人顿首答道,而後躬身退下。

陛下射得的鹿!棠绯咬牙,一手收至心口。她愤恨的瞪了曹操一眼,不假思索的下令。

「撤下去!」

她声调不响,可她的位置就位於皇帝阶下的席位,距离堂上二人亦不过六尺距离,加诸在场女眷几稀,能发出这等清脆语调的,除了棠绯之外,就只剩下皇帝身旁的伏皇后了。

但显然,这句话绝非出自皇后口中。

曹操自是听见了,他抬起头来,与棠绯对望。他瞄了眼前的蒸鹿眼一眼,拱手笑问,「敢问殿下,是这菜肴,不合殿下的胃口?」

皇帝知道棠绯身带宿疾,在瞧见她那张苍白脸容後,不免着急起来,「皇姊,身子无恙否?」

朝堂能纳下百官奏议,自是宽敞无比,但殿前异状陡生,方才响彻大殿的笑语声戛然止歇;近百双眼睛全往最前头的皇帝、曹操与堂下居首位的公主望去。

棠绯的美眸几可喷出火来,只是那满脸怒容,却能在一瞬转化成一抹灿笑,「不,本宫只是忆起了这头雌鹿怯生生、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忍食之。」她微侧首,朝身後的老宫女轻声吩咐。「撤下去!」

「我等早已耳闻殿下仁慈,常怀不忍人之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曹操将棠绯那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不由拊掌大笑。「只是这鹿肉鲜美,又是陛下亲射得来,殿下不嚐,岂不可惜了?」

坐在一旁的皇帝神色微变;他勉强撑起一抹笑来,却是帮衬着曹操说话。「曹爱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皇姊,您就嚐嚐看吧?」

棠绯不管皇帝言说,仍是瞪着曹操不放。「曹将军,本宫问你,这回出兵徐州,想出水淹下邳这等奇计的是何人?」

曹操没料到棠绯话锋一转,竟把话题带到了此回行军作战的上头去;他微楞,然後在堂下众人里头迅速找着了那人身影。「奉孝,殿下在问你呢!」他指着堂下的谋士,眼眉间净是得意之色。

郭嘉原把全副注意都放在棠绯身上,不料话题竟绕到他身上,只得起身答话,「回殿下的话,想出破城计谋的,正是微臣。」

棠绯回首,只见那名白发男子身着漆黑官袍,高大健朗的身形在众多文官里头,显得格外醒目。

「本宫道是谁呢,原来是郭祭酒。」棠绯亦是起身,与郭嘉对望,「郭祭酒的智谋冠绝天下,即便是吕布的智囊陈公台亦无法望其项背;在场的众卿除了此回往赴徐州的人之外,对郭祭酒的计谋都应当颇感兴趣吧?毕竟这回征讨徐州,可是拔除了陛下的心腹大患呢。」说到「心腹大患」四字时,棠绯又有意无意的瞥了曹操一眼。

公主话虽说的轻松,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可丝毫不下於阵前作战之时。郭嘉盯着棠绯,那苍白的丽容美则美矣,却着实美得令人心生怜惜。

他扬起首来,说得轻描淡写,「殿下过誉了。其实这多亏了天公帮忙,而下邳城外又有泗、沂两处河水……」

郭嘉话语方歇,棠绯毫不吝啬的鼓起掌来,转而面对曹操。「曹将军,多亏郭祭酒出此奇计,下邳方能攻克,你说,应不应赏?」

曹操先是看了看郭嘉,这才把视线转向棠绯,微微颔首。「应赏。」

「玉枝,肉汤给本宫。」棠绯素手微扬,接过老宫女手中的鹿肉汤,然後当着众人的面,缓缓踱至郭嘉面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道:「郭祭酒,这鹿肉汤,你就当作是曹将军的厚意,本宫仅是代为赏赐。」她一手端着漆碗,将之推至郭嘉面前。

听得此语,曹操那张老脸,陡然沉了下来。

郭嘉望着棠绯一会儿,而後恭敬长揖。「谢殿下恩赏。」接过漆碗,当着众人的面,喝下了肉汤。

棠绯这才来到皇帝面前,欠身行礼。「陛下恕罪,本宫恐是宿疾又犯,无法奉陪,请容本宫暂且歇退。」

皇帝赶紧来到棠绯跟前,「皇姊无恙?可需要朕请御医医治?」他握起棠绯的手,惊讶的发现,她的手竟是如此冷凉!

「不必,稍事歇息便无大碍;那麽,本宫告退了。」棠绯颔首,淡淡抽回手来,便由身旁几位贴身宫女搀扶着,离开了大殿。

待棠绯离去,皇帝随即要乐师继续弹奏,乐音又响,谈笑声也渐渐回笼,冲散了方才严肃的气氛。

彷佛、彷佛不存在;曹操又看了碗底的蒸鹿眼一眼,想起了棠绯把肉汤交给郭嘉时说得那番话;他的眼底不由得,染上些许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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