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短篇集》 — 《擱淺》

正文 《短篇集》 — 《擱淺》

〝<fontface="标楷体">人鱼公主变成人类爱上王子的故事是几百年前的童话。</font>

<fontface="标楷体">而我因你搁浅在沙滩上,则是这个世纪海底最新的故事。</font>〞

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飘着细雨的下午,我躺在沙滩上喘气几乎无法呼吸,他恰巧到海边取景,看到我,他先是惊呼一声,然後连忙把我放到他那本要用来洗涤水彩笔的水桶里。

我得庆幸,那水桶里尚未洗过任何水彩笔,虽然我的色泽不好看,但也不需要人工染色。

「小家伙,你怎麽搁浅了呢?」他看着我,我望着他,他这麽说着。

我只是望着他,我不能对他说任何话,因为我只是一条鱼,一条小鱼。

其实关於他,我看过很多次了。

他总是在下午三点多来到这里,然後开始取景画画,我会偷偷躲在海底看着他,有时候他走进海底,我还能在他的脚边游着泳,只是他没有发现,我想,我那和海水相近的颜色是很难被发现的。

听到他的问题,我该怎麽对他说呢?

这次的搁浅是个意外,或许说是我的粗心。

因为两三天没来的他,突然的出现让我感到快乐,一个不小心没闪过大浪就被冲上来了。

「我该把你放走还是留下来呢?」他的嘴角有抹浅浅的笑容,我看的差点没昏眩。

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海底的鱼都知道。

他的房子就在海边的附近,那是一间很漂亮的大房子,人们称它叫别墅。

他的好,是大家公认的。

他曾经在一个台风天下海救过一个小孩、也曾把搁浅的鱼们一只只送回大海,最大的一次纪录是,他和渔民们把一只大鲸鱼送回海底。

可惜,真正的海底没有一个魔女婆婆,无法让我变成人类,妈妈说,人鱼公主的故事是骗人的,因为海底其实没有所谓的公主和国王。

海是平等的,没有任何阶级。

「我想把你留下来好了,依琳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他最後下了这麽一个决定,我不知道他的留下来是什麽意思,但我可以了解依琳对他来说可能是个很重要的人,因为他讲到她的时候,眼睛也充满了笑意。

下了决定之後的他,把我给带了回家,而我也看到了他口中的那个依琳。

那是一个天使般的女孩,她有着甜美的笑容,我很喜欢她,但是很可惜,她是我的情敌,虽然我知道鱼抢不过人类,但是我还是要这样说。

我的情敌看起来身体很不好,她好像很喜欢我的加入,直抱着他为我弄的玻璃缸从外看着我笑着。

她的笑容一如他的笑容一样好看,只不过她依旧是我的情敌。

「阿泛,谢谢你带回来这个可爱的礼物。」她亲了他的脸颊一下,他脸红了,我的脸也红了,我从没看过其他的鱼这样亲过另一只鱼。

也许人的世界真的和鱼的世界差很多。

这次的搁浅,把我带进了他们的世界里,是好是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快乐。

他的工作似乎很忙碌,常常早上七点就出门,一直到晚上八点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他会先倒点饲料给我吃,如果晚了,通常就是她倒给我吃的。

然後,边倒的时候依琳会边担心的对我说着:「小家伙,怎麽办?阿泛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有什麽事?」

小家伙是他们取的名字,我很喜欢这名字,也很喜欢从他们口中讲出来的感觉。但是每当依琳用那样的口气喊着我时,我就也会感到很担忧,只不过通常这时候我会飞跃出水面逗她一下。

他说依琳身体不好又很爱担心,所以如果依琳露出担忧的脸时,我必须逗她快乐。

我喜欢他,也不喜欢依琳不开心,所以我必须逗她开心。

通常阿泛不会超过九点回家,如果超过九点回来,依琳会生气的嘟着嘴,而阿泛就要从客厅解释到房间去,不过这种情形不多,大多时候,阿泛都很准时回家。

这种生活模式,我渐渐的习惯了,所以当他们每次看着我,说怕我寂寞想找个伴陪我时,我都会很生气的躲到石缝里。

对我来说,他们两个人已经是我的伴了,所以我不需要伴了。

「呵,小家伙生气了,看来她不喜欢我们替她安排婚姻呢!」阿泛看我躲到石缝里,会笑笑的敲敲玻璃说着。

「是啊!那我们还是别鸡婆了。」而依琳会靠在阿泛的怀里回答着。

他们的幸福幸福的天经地义,而且甜甜蜜蜜,不论何时看起来都是美好且悦目。

可是,这种日子很快的变了。

依琳开始无法常常起来活动了,她总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而且绝大多时间都在睡觉。

所以当阿泛八点还没到家时,她也无法喂我吃东西了。

「小家伙,对不起!我无法爬起来喂你。」有次,依琳躺在床上看向我说着。

我则是扑通的飞跃出水面,因为依琳看起来很哀伤且不快乐,我的飞跃也许安抚了依琳,很快的,她又睡着了。

阿泛也渐渐的变的很早回家,那是在依琳再也无法起床之後的事。

那时候,阿泛通常是七点出门但是五点多就回到家了。

所以,喂食我的工作换到阿泛身上。

只是,阿泛的表情也一天比一天难看,因为他说依琳快离开我们了。

「小家伙,依琳快离开我们了,怎麽办?怎麽办?」有天夜里,阿泛让依琳睡着之後,他拿了罐啤酒坐到我身边说着。

语气里有着哽咽,我知道阿泛在哀伤,但是我不知道该怎麽安抚阿泛,因为阿泛没对我说过怎麽逗他开心。

於是我只能不断的在阿泛身旁转圈,当我头昏的时候,阿泛也睡着了,他的脸靠在玻璃旁的墙边,眼角有着泪。

是泪吧!那像水一样液体。

悲伤笼罩了这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看着依琳那越睡越久的脸,和阿泛越来越担忧且哀伤的双眼,他的嘴角已经没了微笑,只有眼泪总留在他的眼角边。

原以为不会更糟了,但是,就是有更糟了。

那天,我被阿泛的叫声给从梦中惊醒,吓了一跳的我,连忙看看发生了什麽事。

只见阿泛靠在依琳的床边喊着,他喊着别走、依琳别离开我的字眼,我不懂那是什麽意思,依琳明明就躺在那边,没有走啊!

但是我却从阿泛的脸上读到了最深沉的悲伤,那是我没见过的哀伤,那传染到了我的身上,我的泪也开始往下滑。

鱼有泪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确感觉到了有东西滑下我的脸庞,心底也忽然好像被石头压住般,很难喘气。

阿泛不断的在依琳床旁哭喊着,直到一堆穿着白衣服的人们来了,把依琳给抬上一个很像床但是可以抬着走的东西上离开,对了!那叫担架。

大概是两天过後吧!我才看到阿泛回来了,但是我东张西望就是没看到依琳的身影,我不知道怎麽了!只看到阿泛穿着一身黑衣服。

虽然两天来都没人喂食我吃东西,但是我却不觉得饿,我只想阿泛赶快走到我身边对我说依琳到哪去了。

虽然是情敌,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依琳。

她总会准时的喂我吃东西,也会对我说很多事,会唱歌给我听会替我换鱼缸里的水,有时候她还会跟我玩游戏。

但是,看到阿泛的一身黑衣服,我突然有种再也见不到依琳的感觉。

可是,阿泛没有走过来对我说,他只是走到床边然後坐下,一直到隔天的早晨。

之後的两三天,阿泛依旧定时喂我吃东西,可是家里就真的少了依琳的身影。

难道是依琳真的走了吗?可是阿泛没和她吵架啊!怎麽依琳会离开阿泛呢?

我很想问阿泛,可是我无法说话,这时候我突然有点憎恨我是一条鱼这样的身分。

阿泛没有再笑过,嘴角没了浅笑的阿泛,似乎不再是他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到这一天。

这天,阿泛很早就起床了。

他准备了早餐,然後喂食了我。

吃完早餐後,阿泛把房子给整理了一下,许多垃圾都被清了出来,一大袋的垃圾被拿到外面放着,阿泛说晚上的垃圾车会来收。

中午,阿泛看了一下气象报告,然後边转过头对我说:「小家伙,气象说下午的浪会很大而且会下雨。」

我不懂他为什麽要对我说这样的话,但是我依旧转了圈代表听到了。

吃过午饭後,阿泛睡了一觉,然後三点多时,阿泛换了衣服、拿了画具和抱起我的鱼缸,走到海边去。

那是我自搁浅之後再次看到海边,我很开心,我以为我可以再看到阿泛的微笑了。

阿泛摆好了一切画具之後,把我摆在一旁放水彩用具的桌上,然後开始拿起水彩笔在那张白白的纸上画起画来。

我很怕阿泛会把我当成水桶来洗水彩笔,但是庆幸阿泛并没有。

阿泛画了一片大海,海的中间有一个和依琳很像的女孩子还有个阿泛。

而他们的脚边则画了个我。

「小家伙,这是你喔!」阿泛放下水彩笔时,指了指画里那只有个蓝色身影的小鱼对我说着。

我飞越出水面表示我很开心,看见我飞跃的动作,阿泛的嘴角勾了抹很淡很淡的笑,淡到让我觉得他根本没笑过。

然後,阿泛放下了画,站了起来向海边走去,走前,阿泛对我说了句:「小家伙,我要去找依琳了,你在这乖乖的顾好画喔!」

听到阿泛要去找依琳,我哪肯乖乖顾画,我当然也想去。

但是阿泛听不见我的声音,他只是一直往海里走去。

我想阿泛是想走到海中间的,因为画里的依琳是在海中间的。

『阿泛,我也要去!』我喊着,但是他听不见,依旧只是一直海底走。

『阿泛!』我拼命的喊着他,但他仍没有回过头,然後,我看到了一阵大浪向阿泛拍了过去,大浪之後,阿泛消失了。

这还得了,这样我不就找不到他们了吗?

於是我决定利用我飞跃的力量,希望可以飞跃到海底找阿泛和依琳。

游到最靠近水面的地方,然後聚集全身所有的力气,深呼吸,一、二、三,飞跃!

我使劲所有力气向前飞跃,然後看见了蔚蓝色的海,我希望当我落下来时刚好落在海里,因为我隐约看到海里有阿泛的身影。

只是,我的力气好像太小了,我落在离海依旧有几步的地方,我又搁浅了。

『阿泛,我搁浅了!』我张开嘴一张一合的说着,但是我看不到阿泛的身影。

闻到了海的味道,那麽的咸且哀伤,我感到很难呼吸,但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於是我开始努力的向上弹跳,希望这样跳,跳个几下我就可以跳进海里和他们相聚。

可是,我跳到全身都没力气了,却仍距离海有几步距离。

而我却再也无法跳起来了,也渐渐的感到无法呼吸。

我忽然深切的希望,希望我下辈子可以当人,轻轻走个几步,就可以到他们身边。

在呼吸越来越困难的时候,我似乎看见阿泛和依琳站在海的中间笑的好开心、好开心,然後对我招着手说:「小家伙,快点来啊!等你一个喔!」

咽下了最後一口气,黑暗袭卷前,在心底轻轻的说了句:『我这就来了。』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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