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你把柳强丢到哪去了！」混沌未明的意识，教一句石破天惊的吼声破开。
睁开眼，窗子透进的明亮光线教他眯起眼来躲避，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躺着的是舖着软垫的褟，枕的是软呼呼的枕头，盖着的是轻暖的被子。
彷若梦境。
「怎麽？大堂哥闲来无事也关心起厮养的安危来啦？」另一个好整以暇饱含笑意的声音响起，听在耳里彷佛能看见声音主人灿灿的笑容。可不知怎麽的，这样饱含笑意的声音却带着一股阴冷与抑郁。
「柳强是我的近侍，你没问过我就把他抓走，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那「唤醒」他的声音焦躁的吼来吼去，他脑中出现随着某任主人在蜀地时见着的金丝猴群彼此抢食嬉戏跳脚的画面。
「叔叔将你交予小弟照料，你私叫柳强带你去上官家闹，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两人的争执声唤醒他的神智。方才以为是梦的软暖被褟仍在，窗子的形状也不同，就连光线也备觉明亮，还有好好闻的香气扑鼻而来，定睛一看，香气来自窗前绘着云纹的卷耳几上安放，火焰造型的博山香炉冒出的袅袅白烟。
用得起博山香炉的绝非普通人家。
他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在颂书的声音，颂的是汉语，极像是以前曾从街上听来的孩童数数，差别在於数数的非只孩童，少年至成年皆有。
「我……」柳舒清一时语塞，正想说些什麽，柳舒洵打断柳舒清的话，阴恻恻的笑道：
「这种不长眼的奴仆，待在大堂哥身边只会害您，为大堂哥未来计，小弟自然要为大堂哥拔除害虫。」
「你、你把他杀了？」柳舒清的声音更大声，见柳舒洵不否认，怒极攻心的往他身上扑过去，「你这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柳舒洵侧身闪过，把手中新制，冯将军被抄家之前运到柳家，刘衡进宫後也未捎走财宝清单，用力往他头上砸，力道之大，连缠缚竹牍的线也因此松脱。
柳舒清束发的冠脱落，一头长发披散，发中还挟着几片散落的竹牍，狼狈不堪的模样没让柳舒洵心生不忍，反是在柳园的阻拦之下拿过一旁的灯往他身上丢，装出来的平静全数碎裂，面孔狰狞的问：「大堂哥答应过小弟什麽，啊？」
柳舒清闪过灯爬上床，跨在禢上那个连日来昏迷，动也不动，据说是柳舒洵买回来的胡奴身上，「喂！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受这麽重的伤又是你大堂哥，你动不动就拿东西砸打，拿不拿我是人啊？」
床上的胡奴心惊地盯着跨坐於身上的柳舒清，想说话却发现喉咙乾涩无法成言。
柳舒洵砸完灯改抽剑，「给我下来！」
「你够了，」柳舒清声音因恐惧变了，「别要伤人反自伤，你会玩剑吗你！」
「比你的阳物会玩！」柳舒洵口出秽语。「柳园放手。」转瞬间，柳舒洵已将冲脑的火气压下，收剑将剑扔至案桌。
柳园马上放手，随即跪在地上捡拾散落一地的竹牍。
柳舒清被堂弟的话堵得不知怎麽回。
柳舒洵坐於褟前案旁的席上，笑问：「小弟记得有人在小弟与婶婶跟前哭着说会好好养伤，不去找上官成的麻烦，怎麽才一转眼您马上成了背信忘义的小人，教婶婶情何以堪？」
虽是笑着，柳舒清只感到柳舒洵背後森森然的阴沉，他怒恼不已的回嘴：「若不是你暪我把媚君送给上官成，我用得着偷跑吗？你到底跟我们兄弟有什麽深仇大恨，一定要害我们兄弟，要不是舒汐在临淄已成亲，你连他也不会放过吧？」
「若非天公使让管，小弟才不会插手。」柳舒洵搁於案面的手抡拳，笑容掺着火气，於柳舒清反驳前问：「大堂兄，可见着媚君了？」
「没、没有。」柳舒清红着眼眶，「任凭我在外头怎麽叫，她就是不现身。是不是上官成把她关起来不让她见我啊！都是你，要不是你，媚君现在还在澄楼……」他愈说愈小声，最後话含在嘴里成了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嗫嚅。
「您又怎知媚君姑娘不是因为找到更有权势金钱的靠山，把您给抛弃了？上官磾可是少府，天子近臣，假如服侍得上官磾开心，呈给皇帝也不无可能。」
「媚君才不是那种人！她是喜欢我的！」柳园把最後一片竹牍从柳舒清发间抽走，惹来柳舒清一阵痛呼，边抚头边低头，撞进胡奴又圆又明亮的眼里，一时怔愣，久久无语，似乎连媚君二字亦忘记。
柳园收妥後捧着散牍至外。
柳舒洵懒得理他，没将话说得更难听。摊开柳世则给他的棋谱，见柳舒清观察胡奴的模样，烦乱道：「下来，别拿病人闹事。」
原以为柳舒清会哇啦哇啦大声否认他柳长公子向来不屑不啦不啦，却许久没听他吱声。
柳舒洵心头上火，拍案起身拉人。柳舒清不只没动，连应也没应，柳舒洵更加火大，气到声音也变了，「下来！」
床上忽而传来一声低呜，吸引柳舒洵的注意，低头便见因伤只能侧躺的胡奴已然清醒，正与柳舒清大眼瞪小眼，发出低呜的祸因正是因柳舒清竟凑近他脸前，像在观察什麽奇诡的异物似的。
柳舒洵拉不动柳舒清，只好扬声向柳园求救，顺便拿过一旁架上空着的脸盆往柳舒清後脑招呼，「下来！你压痛ξδΦƒ了！」
胡奴一听，激动不能自己的推开柳舒清，忍着痛楚起身，抓住柳舒洵的袖子，吐出一串：「μλφο？！」
这不知哪个天外飞来的话语，让挣扎起身想骂人的柳舒清又坐回地上，正想着这胡语同他在槁街*的蛮夷邸*那附近听到的胡语有点像又不太像。谁知，柳舒洵竟煞有介事的回答：「ωξψφυτσθ。」还握住胡奴的手，直叫：「ξδΦƒ！」
胡奴涕泪纵横，两人握拳相视无语唯有泪千行。
*槁街：外国人群居之街。
*蛮夷邸：给来朝外国使者住的馆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