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姊,我是问你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柳舒洵的吼声让原已熄灯就寝的柳家人燃灯而起。「假如是阿衡,我绝不会阻止爹去见皇后,绝不推却你要我还王玺,二话不说力挺到底。假如是班三哥,小弟便是拼死也不会让你再重蹈覆辙!你忘了小弟是什麽身份吗?」他抖着唇,近几绝望的说:「只要给我一句话!」
柳舒潾眨眨眼,盯着急切的小弟,抬手轻抚过他的右眼睑,握紧手中的王玺,久久,终是顺从本心,呢喃,「是班三。」
柳舒洵深吸口气,许下承诺:「那小弟绝不会让你嫁给班三哥以外的任何人。」
柳舒潾红着眼眶,不知作何言语。
「二姊,」柳舒洵眼眶亦红,「今夜您来,小弟相信您亦是对爹的做法有异议,」他将王玺连同柳舒潾的手一道握入双掌之中,「您只要顺应本心,即便您想要天上月娘,小弟也会尽其所能为您摘来,别委屈自己。」
柳舒潾握住柳舒洵的手,笑靥如花,轻应:「嗯。」
柳舒洵拉着柳舒潾,撩起衣摆冲向柳世则的卧房,两人到时柳世则正一手执剑一手执灯而出,见两姊弟直冲而来,顿时怔愣,未及开口,他人便被柳舒洵推进房里,柳舒洵把房里的卫氏赶出房,踹翻衣桁,被赶出的卫氏与柳舒潾面面相觑,听着房内不时传来的争吵声,皆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房内吼着「人贩子」、「利慾薰心」、「横祸将至」、「老糊涂」、「小儿无知」、「家族至上」等打骂声仍犹不绝於耳,绕梁三日之时,天已露鱼肚白。
房里忽然一片沉寂,卫氏与柳舒潾互看一眼後,拉开门,就着微亮的天光看见房内一片狼籍,两父子各站一方,互相瞪视。
柳舒洵嘴角有血,发披肩,衣衫凌乱不整。
柳世则同样衣衫不整,饱含怒意,气到眼睛发红。
两人互不相让,最後柳世则把手中的剑往案上一插,「我心意已决,你听也罢不听也罢,总之舒潾是嫁定阿衡了!」
柳舒洵哽着声道:「那便别怪孩儿不孝。」
柳世则抖着手指指着柳舒洵,直想揍他,却见他面色发青,唇色青紫,怎麽也下不了手,口气一缓,「我知道你尚不能接受,可阿衡娶舒潾只有利无害,我们柳家也才有理由倾全力帮助阿衡,否则你要我如何去说服柳家人?」
皇次子与李家势不可挡,皇四子是潜在敌手,皇三子动向不明,刘衡的登基之路绝不平顺。本他从柳舒洵对刘衡态度的丕变与一副准备逃跑的行事中看出刘衡为将来皇帝时,也曾怀疑刘衡这早早便被他判定出局的皇子是否能担起重任,更以为刘衡是为私心拖柳舒洵下水,要他装神弄鬼诳骗天下,为的是他们柳家的支持。
初时他的确厌恶刘衡这番小心思,却也明白要刘衡断绝皇位的念想本便不切实际,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多加照拂,同时保护柳家力持中立。
然而见柳舒洵为了进宫不择手段时,他开始相信柳舒洵得天公护持之事许为真。再倒回去想,也知天公必是透露未来之事,柳舒洵进宫不为别的,就是为刘衡舖路。
假使刘衡真为未来的皇帝,那麽他柳家又怎能缺席呢?即使在他看来刘衡着实难登帝位,但若是天运所趋,那便大大不同。
天命不可违。
再者,刘衡是目前几位皇子中唯一没有母族之人,若欲争帝,柳家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们这脉柳家虽世居邯郸,与皇次子关系菲浅,但要扶持刘衡也非不可能之事。
若邯郸柳家不肯,趁机撕破脸分家更好。
没有母族的刘衡,根本是柳家追求更上一位最完美的对象。他是愈看愈满意。
身处朝堂这些年来,他首次窥见能将头顶那片乌云拨开的契机,将柳舒潾嫁予刘衡便是最好的捷径,怎知柳舒洵竟会反他。
柳舒洵闻言眼前一黑,胸口窒闷,咳出一口血。他终於明白上一次刘衡听到他这麽说时的感受,假使真是为他好,为何非得逼他娶不爱且敬爱若姊的人?刘衡没吐血还能正常与他说话是他修养极佳。
「长安柳家做事何时需要问过邯郸柳家?说起来咱们还离河东近些,您怎麽不去问问本源想支持谁?」他毫不在意的唾出满口血腥,「爹,即使您想支持阿衡,阿衡的性格您还不了解吗?他曾跟孩儿说过今生只愿娶两情相悦之人,你这麽逼他,不怕他日後反咬吗?孩儿再说一次,」柳舒洵一字一句重覆着整夜不停诉说的话语,「阿衡不能娶二姊。」
他不懂柳世则为何如此拗执,虽然两大势力联姻亲上加亲颇为常见,可他真没想到以柳世则的智慧竟然会犯下前几次他所犯的过错。
刘衡绝非是能以联姻结亲来束缚的人,即便他有意将刘衡推上帝位,可现下刘衡对帝位虽有想望却不执着,柳世则此番行止,根本是打草惊蛇,一想到把他逼急,日後他会怎麽待柳家,柳舒洵只觉天崩地裂。
他试图与柳世则说理,柳世则却狠狠朝他心口插上一剑。
「不然阿衡娶谁?你?」柳世则口不择言,话一出口,见柳舒洵摀着胸口脸色更加灰白的模样便後悔,想上前但又想及柳舒洵整夜的胡闹,便一拂袖,「阿衡不娶舒潾,你休想我柳家支持他!滚!」
没有柳家,柳世则可想过还有张家王家赵家?不论有没有他们柳家,刘衡都是皇帝。这话他又怎能宣之於口?此时的柳世则正在重蹈他上一次的覆辙,无奈的是身为人子他只能力劝,可他心里明白,柳世则这麽说便是打定主意要刘衡娶柳舒潾。
没有二姊。没有--他。难不成他还能把舒灩嫁给刘衡?他是想让舒灩一如张皇后那样死後冰清玉洁被人立花神庙贡奉吗?
柳舒洵强忍满腹恶语,哼笑出声,踉跄脚步出房。
卫氏拉住柳舒洵,柳舒洵摇首,脚步虚浮地依着柳舒潾,任她扶持自己回房,卫氏垂首,沉默不语入内为柳世则整理衣着。
「他还小,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若阿衡不娶舒潾,将来他位登大极,怎能保证柳家的显荣?」柳世则主动解释。「舒洵,毕竟是男子。」无法诞下皇子。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舒洵要反对?那不只是因他对阿衡有何想法,你可曾听过那孩子病到意识全失时的呓语?全是些求饶砍头族灭的……他在害怕。」卫氏叹息,「不过,你是柳家家主,该怎麽做,你有你的考量,可舒洵得天公垂幸,他的话你就算不喜也好歹想想。」
若柳舒洵信口雌黄便罢,偏这段时间他超脱尘世的形象早已深植整个柳家,乃至长安,这样的人说的话,即使违逆柳世则的意思,他也不该全盘否决。
「孩子十八了,他之前是不会想,现在是想太多。动不动便打孩子,你哪来同其他为人父的一般这麽显摆父威?」
柳世则抿唇不语,任由卫氏为他系上腰带,将印绶与佩剑挂上再披上外袍。
行至门口,已见着正服的柳舒洵候在车旁,柳舒潾手拿着个小包袱,正在低声劝他携带,柳舒洵直摇头,不肯收下,到最後柳舒潾已是红着眼眶几是哀求柳舒洵仍然不愿,两姊弟双手交握,柳舒洵压低声音不知说了什麽,柳舒潾才收回小包袱,下定决心重重点头。
柳世则先行上车,柳舒洵随後跟上。
「娘,都是女儿不好。」柳舒潾郁郁然自责。「但是女儿真无法嫁阿衡。」
「是爹跟娘为难你了。」卫氏轻拍她的手背。「况且你心里有人,舒洵料是明白这点才冲撞你爹。」
柳舒潾默然垂泪。
「舒洵这一闹倒好。你爹当初娶我时没半个柳家人赞成,说什麽影响他的仕途,现在他又是什麽位置?联姻固然是好,可我们柳家需要用这种方式绑住阿衡吗?阿衡这孩子的性子……你爹才该好好想想。」卫氏抚去柳舒潾的眼泪,心疼地拥她入怀。
柳舒潾握紧王玺,擦去眼泪,遥望甘泉宫,神色变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