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持续良久,只有树叶被风吹的沙沙声响填补我们两人之间的空白。觉得这等待太漫长煎熬,我扬起笑容说道:「我只是问问,你不用跟我说的,毕竟也跟我没有关系……」我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说出话的同时总觉得心里酸涩化不开,「对不起,我们明明没那麽熟我就问了那麽冒犯的……」
「我们是青梅竹马。」他打断我,突然说起故事来让我有些讶然,幸好我把正要出口的那声不明所以的「啊?」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否则真是白目到极致。他望着远方,我望着他,听他娓娓道出属於他们的回忆。
「我们的妈妈是好姐妹,是我妈出国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各自结婚後两家关系一直很好。我生在音乐世家,从小也对音乐很有兴趣和天赋,所以我接受钢琴教育的时间很早,三、四岁吧,是一个还很爱玩的年纪。」我瞧见他淡淡笑意,他继续说:「跟我同年纪的她总是很好奇我在琴房做什麽,常常偷溜进来玩钢琴,有了兴趣之後吵着要和我一起学,从此以後我们一直是这条音乐路上的伙伴。一起考过检定,一起去比赛,一起度过漫长的练琴时间,她是一个很活泼开朗的女孩,和她在一起很轻松愉快。这条路上的风浪我们总是彼此扶持走过的,她很优秀,琴技和我不相上下,而我也一直以为我们可以这样一起走着,没有理由让我不这麽相信,但我们终究是在岔路分道扬镳了,十二岁小学毕业那年。」
他敛起唇边笑意,又回复到那冰冷模样,神情却像是陷入了绵长的回忆。我微抿着唇静静听着,心没来由的一抽。
「她不像我一样出生在音乐世家,走音乐这条路真的也要花不少钱。一直以来,她的琴艺颇受瞩目,也有音乐学院提出奖学金甚至减免学费的优惠,那是间很不错的学校,我们都很替她开心。但是在即将从小学毕业的那阵子,有个很大的比赛,那间学院的主任是评审之一,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她却恰好在比赛前一天重感冒,那首曲子是她发着四十度的高烧弹完的。」他露出一丝轻笑,却充满嘲讽,「尽管她状况不好,成绩没有以往优秀,以她向来的平均表现依然有办法申请那间学院。可最後结束时,我们就是那麽凑巧的听见了那个主任的话。他说:『这种会在大型比赛中搞砸的我才不要。』不过一次失常,他这句话却完全打碎了她的音乐梦,没有奖学金她不可能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明明才刚说完这麽嫌弃的话,看见我便立刻堆满笑容句句称赞。小淇已经高烧到很不舒服,他却一句关心都没有,完全视而不见。我当时才知道大人的世界有多势利眼,他们只管你的成果,任何你的付出在他们眼里完全没有价值。凭什麽她要成为大人势利眼下的牺牲?那些人凭什麽?」林若群的愤怒不是歇斯底里的大吼,彷佛只是和平常一样说话,但从话语里隐含的怒意和他紧握着的拳头,我明白他有多在意她。
「那她现在……」
「我们很久没有联络了。」他声音压的很低很沉,似乎还微微拧起了眉头,「事情过後他们就搬家了,离开前她只对我说了对不起,没有办法继续和我一起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哭着的,而我其实很少看见她哭。」橙黄色的天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的身影照亮的一派柔和,「我其实不太明白她为什麽要跟我道歉,她也没有和我说清楚她为什麽要搬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我始终没有找到她的地方。台湾也就多大,人却还是能说消失就消失。我妈偶尔会和她妈妈通电子邮件,但老实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我想你有心找,不会找不到她的,她一定也在等你找到她。」我对他这麽说,没有发觉自己讲的这番话有多麽自以为是。林若群侧过脸来看着我,表情有点微妙。
「我其实知道她在躲我,她有心躲我,也是能成功的。」他这麽一讲,我突然觉得颇有道理,但是看他这样伤心难过,我还是该多讲一点正面积极的言语。清风拂过扬起旁边树叶和白花,白色重瓣的花盏扬在空中,似稀稀落落的鹅绒雪花。空气中余了一抹花朵的清香,我其实不知道这是什麽花,但是很漂亮。
几乎是没有意识的,我把心中的话吐出:「你喜欢她。」不是疑问句,彷佛我早已认定了这个答案。
沉默良久,我一回头,望见他目光深沉,看着我半晌後道:「我是喜欢她。」我点点头,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
尽管你不喜欢我,但是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能够喜欢上一个这样好的人,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这是一句实话,这念头也令我感到轻松。喜欢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我喜欢上一个我觉得很好的人,我很满足。
「我也推荐一首曲子给你吧。」我从包包里翻出了便条纸跟笔,写下了曲名,走上前递给他,「每次我听这首曲子的时候,心情都能很快平静下来。虽然我不会弹琴,但是音乐欣赏还算行的。推荐给你吧。」我微笑着看他收下纸条,转身恰好看见从上头走下来的庭纭她们,拾起包包,我笑着对他说:「走吧,要回去了。」
我加入了庭纭她们的行列,听见他「嗯」的答了一声。下山回家的路上,林若群他依然寡言,神情若有所思,也许是在想她,我觉得并没有什麽不好。
原来喜欢是这样,是我看到你微笑,就如同我的世界晴朗无云、万盏花开,是我乐意看到你每一种表情,是只要你好,我就会很好。原来喜欢是这样,是我不需要对你好,但我愿意对你好,而你终有一天会成为我的全世界。即便最後也许我只是和他擦肩而过,我发现我其实不是那麽在意我有没有那一天,可以稍微在他的世界里伫足。至少我晓得,这一刻我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