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公司早会结束以後，高程风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总监。」
他坐到办公椅上，把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下方一点的位置，「昨天为什麽请假？」
「因为......」我想了一下，决定老实说，「因为蓝奕宸住院，所以我在那里跟Auntie陪他。」
高程风听了以後，蹙了蹙眉，「多严重？」
「整个晚上高烧不退。」
「现在呢？」
「现在烧是退了，但是在等医生的验血报告。今天下班後，我还要去一趟医院。」
他静默了半晌，「我送你去。」
「...…哦，好。」
结果下班时间一到，等同事们差不多走光了之後，高程风才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走吧，大家都走了。」
他是故意等到大家都走掉了吗？
「嗯。」我收了收东西，心里感激着他的贴心。
到了医院，Auntie坐在病房外，看到我和总监一起来，有点疑惑。
「Auntie，这个是我们的行销总监，高程风。」我向Auntie介绍，「他是跟我一起来看看蓝奕宸的。」
「哦，是上司啊，你好你好。」Auntie笑了笑，「叫我林阿姨就好了。」
高程风有礼地微微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纸袋，「你好，林阿姨。这是一些我试过蛮有用的补品，送给你们，一点小小的心意。」
Auntie接下，「谢谢，人到就好了，这麽客气......在公司，我们家颖佳应该没有造成你什麽麻烦吧？」
「没有，她做事很认真，也很尽责。」总监真诚地说。
「那就好。」
我们进去病房里面，蓝奕宸正熟睡着，房间因为拉上窗帘而没有灯光，他的脸色却依旧苍白。
高程风看看他，问：「他的烧退了吗？」
「今天早上退了，下午的时候又烧起来了。」Auntie说。
总监点了点头。
然後医生走了进来，要我们跟他去办公室一趟。
高程风也陪着我们进去。
我们坐下来以後，医生就说：「蓝先生的验血报告已经出来了。」
Auntie急问：「情况怎麽样？」
医生看了看报告，「白血球计数的数目异常，血小板的数量也减少许多。」
「......什麽意思？」我问。
「正常人的白血球应该是会在每立方毫米四千到一万之间，但是他的白血球数量是六万左右，超出平均值很多。」医生看着我们解释，「加上血小板的减少，还有一些不明原因发烧的这种症状，很有可能是急性白血病。」
「......」
我跟Auntie都没有出声，愣了好久才接收到这个讯息。
高程风覆上我的手，我才知道自己在颤抖。
反应过来以後，我问：「这有没有可能是诊断错误？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只是暂时出状况，可能不是白血病......」
医生点点头，「我知道一般家属都会这麽怀疑，所以等一下会帮他做骨髓抽取跟抹片，来看看是不是白血病。」
我们走出了医生办公室，好像世界都在旋转。
Auntie一直静静地没有出声，我过去拉拉她的手，「没事的。」
她轻轻捏了捏我拉她的手，「嗯。」
後来高程风送我回家的路上，我也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语气很平淡，「明天不要来公司了，早上我接你去医院。」
「我自己去就行了。」我说。
「你上次只还了我一分钟，还有九分钟的时间，虽然不是很想这样浪费掉，但是这次听我的可以吗？」
「......嗯。」
「有什麽事情打电话给我，不要一个人处理。」他对我说。
「那公司怎麽办？」
「公司有绍天在，我不担心。我比较担心你。」
高程风静静地说着，我的耳边好像只剩下他低柔的嗓音。
到了家，我冲了个澡，试着把自己打醒一点。
没有吃晚餐，倒头就往床上睡，起来时，竟然已经是早上了。
整理好自己，电话刚好响起来，是高程风。
「起床了？」
「嗯。」
「我在你家楼下，准备好的话下来吧。」他说。
我没让他多等，拿了包包就下楼了。
高程风穿得简单，不是要去上班的西装。
「你今天真的请假？」我问。
「嗯。上车吧。」
刚上车，他就拿给我一个纸袋，「早餐还没吃吧。」
我接下以後吃了起来。
「吃慢一点。」他说，「小心噎到。」
我听他的话，动作慢了下来。
「白颖佳。」高程风唤。
「嗯？」
「不管检查的结果是什麽，你的日子还是要过。不要以为你受了伤，这个世界就会让着你。」他没看我，语气也是一样地平淡，「坚强一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等着你去忙，不要浪费生命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记住，最难受的人不是你。」
「......」我紧紧地握着拳头，「知道了。」
会没事的。
才刚到医院，就被通知检查报告出来了，医生再度把我们带到他的办公室。
医生把切片给我们看，他用原子笔点出几个地方。
「从切片可以看到，在这里有很多芽细胞，它会影响造血细胞的产生。加上骨髓母细胞的增殖，迅速增生了很多未分化的细胞，也就是还没成熟的细胞。」医生说，「因为这种情况比较罕见，我跟几个血液肿瘤科的医生讨论过，根据FAB分类法，已经可以确定，蓝先生罹患的是急性骨髓性白血病中的M1型，就是我们口语说的血癌里的一种，而且因为急性白血病病程很快，虽然医学上是没有分期的，但是以情况来说，已经相当是末期了。」
Auntie吁了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不可置信，她把脸埋进手心里，一声不吭。
医生安慰地说：「不过不用担心，现在医学发达，还是有机会可以治癒的，我们马上用药物化疗，也可以做亲人之间的骨髓移殖，成功率很高。」
「我们都不是他真正的亲人。」我说。
「......没关系，自体骨髓移植如果一次完全缓解，五年存活率可以高达90percent，虽然要等化疗结束才能移植，但我们医院可以把资料给骨髓中心做配对，如果有符合的捐赠者，成功率也不低。虽然是末期，但是还好有检查出来，若没有配合治疗的话，他可能撑不过两个月。」
「两个月......」Auntie重复了一次。
「那复原机会呢？」高程风问。
「虽然末期病患的痊癒机会偏低，但如果化疗成功，那复原的机会自然会提升。」医生说，「有些话我认为要提早跟你们说，要做好心理准备，急性白血病的突发状况很多，加上是罕见疾病，很有可能还没治癒前，随时因为细菌感染而离开。」
「他的病况要早一点让他知道，不要隐瞒病人。」医生提醒，「过去就是因为有家属隐瞒病情，让病人抱憾终生。」
我们走出了医生办公室，Auntie腿软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高程风跟我们说：「我会用我的能力去找找看有没有更厉害的医生或是治疗方式，他还这麽年轻，一定可以撑得过去。」
Auntie没有说话，我蹲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现在我们要坚强，蓝奕宸会好起来的，只要我们陪他一起努力，会好起来的。」
她的眼睛有点红，声音哽咽，「会吗？医生都说了，末期的存活率很低......我只要想到他这麽年轻，还那麽多事情没有做，我还没看他娶老婆......我心里就一阵酸。」
我咽咽口水，想把在喉咙的哽咽也咽下去，「所以我说他会好起来的，Auntie，最难受的不会是我们。」
她抹掉一点眼泪，吸吸气，点了点头。
Auntie轻叹，「是我太疏忽了，不管是对你，还是奕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