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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叮咚——
站立在门前,我心不安地按着门铃。
平淡无奇的铃声,却狠狠敲打着我的心,怦通怦通。
明明才经过几秒钟的时间,我却彷佛等了一世纪之久,久到让我更加惴惴不安,更想立刻拔腿就逃。隔着一扇门的距离,那心呢?是如此的接近,还是,犹如万里长城的两端,遥不可及?
还是离开吧。
虽然受邀於此,但毕竟……
踌躇间,门缓缓开启,阻断我想逃离的慾念。
果然,犹豫往往错失良机。
「父亲。」
应门的孩子我并不陌生,毕竟也相处了几年,对於他恭敬有礼的态度,我总是欣赏的,只是後来的事情让我一直耿耿於怀,以至於从那时候到现在,始终没给他好脸色看。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嗯。」我冷冷地回应,不意外在他脸上看到失落。
很快收拾好情绪,眼前的孩子挂着笑容迎接我进去。
跟在後面,我悄悄打量室内的布置与摆设,很别致,看得出来这些年他们过得还不错。虽然总是对他们口出恶言及摆脸色,但还是会用另一种方式暗地里观察和保护自己的孩子。
来到饭厅,桌上摆满了各式美食,全部都是我爱吃的。
「爸。」
「嗯。」一样冷淡,即使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同一副表情。
「这些都是岁一大早准备的,他算准你抵达的时间,这些料理都是刚完成,趁热吃。」眼前和我八分相似的孩子嘴角带笑地对我说。
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了吧。
多年不见,眉宇间的神色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父亲,请用。」恭敬地放好碗筷,便为我拉开椅子,让我坐上去。
「嗯。」依旧是不愿意多说什麽,坐下後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对於这种状况,他们似是见怪不怪,也跟着捧起碗吃起饭来。过程中,两人有说有笑,时不时还秀一下恩爱,不知道是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这一直是他们两个平日相处的模式?
相较於我的安静,他们嘻笑打闹,偶尔你一口我一口,就像是我不存在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我,也开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
★
我有一个孩子,名字叫药师寺夏碎,是过世的爱妻为我留下的孩子。
夏碎很乖,不吵也不闹,总是安静地看书学习;学业上也很突出,保持全校第一名的成绩直至毕业。懂事早熟的他,平日也不会要求什麽,对於这样子的夏碎,我感到骄傲,却也心疼。
忙於事业的我无法顾及孩子,曾经有想过再娶,却被夏碎的一句话给打消念头。
——如果只是为了照顾我,那不如请个保母就好,不然就请您继续爱着我母亲。
被一个还在读国小的孩子看透心思,让我有些无言以对,同时感叹着孩子的早熟与聪明。
对於我的工作,夏碎会露出有兴趣的表情,这种情况让我感到高兴,同时也让我决定让他参与部分的工作。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在工作上面偶尔能发表不一样的想法与观点,关於这一点,我真的是充满讶异与欣慰。
即使思想还不如大人成熟、知识也不如大人丰富,但依他小小年纪的表现,长大後的成就绝对不亚於我。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吧!
★
某天,由於一些因素,我拜访了一家孤儿院。
此时正值暑假期间,国中生的夏碎平日不是在家学习就是跑图书馆借书,和一般小孩子喜欢游乐不同,作为一个父亲,担心孩子整日待在室内会闷坏,便带着他一起前往恩师开的孤儿院。
当时候的我,完全没有料到,这样一个决定竟为往後掀起一波又一波的不平静。
甫抵达孤儿院,我便让夏碎四处逛逛,自己一个人和恩师待在房间里讨论事情。等到事情有一个结果时,已经下午五点钟了。
婉拒恩师慰留自己停宿一晚的好意,我在门口喊着夏碎的名字,但是来的不只一个,夏碎的旁边牵着一个很小的孩子。
「夏碎,他是?」
没有回答我的提问,夏碎问:「可以带他回家吗?」
「这……」
对於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我顿时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虽然家中经济不在意多养一个孩子,但是这样的情况怎麽想怎麽奇怪。
不敢说对於自己的小孩有百分之百的了解,但六七成的自信总还是有的。我不认为不爱与人相处的夏碎会想要多一个弟弟,若说是被骗,那更是不可能,毕竟这个孩子聪明得很,不骗人就很好了,哪有可能被骗?
我沉默着,思索着该怎麽给答案。
「夏哥哥,不要让您父亲困扰。」
「这……」犹豫地皱着眉头,停了将近一分钟才开口:「那夏哥哥陪你一起留下。」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袋瞬间空白。
我实在是难以置信,平常总是独来独往的儿子竟然会想要为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孩待在这里?如果说是美丽的女子就算了,居然还是个男的小孩?!
扶着头,这样的情况完全超乎我的大脑可以思考的范围了。
「你们先去玩,我需要……好好想一下……」
那名小孩眼里带着深深的歉意,微微向我一鞠躬;反观之下,我的儿子则是头也不回牵着人就走,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丢下的震撼弹有多大。
「唉……」这是老天在整我吗?
我无奈地叹了好大一口气。
或许因为这一口气,也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
夏碎这个孩子,鲜少几乎是没有特别执着於人事物,每次问他想要什麽,答案千篇一律都是——书!让我实在搞不懂这孩子到底在想什麽。
太不像一般的孩子这一点,让我很担心。
如今,他特别想要一个伴、一个没有血缘的家人,我为何不能满足他的希望呢?
如果有一个家人一般的存在,或多或少可以弥补一下没有父母亲陪伴的空虚,至少,这是保母做不来的。
况且,那名陌生的孩子看来也挺顺眼的,聪明又乖巧的样子,我想一定可以和夏碎处得不错。
如此一想,方才的苦恼转眼成烟,我也有了答案。
★
一开始,真的如我所想,那名孤儿院的孩子——雪野千冬岁,乖巧有礼又聪明,很惹人疼。
为什麽是雪野而不是药师寺?
因为我希望他能继承我爱妻的姓氏,便让他冠上了。
多了一个孩子,家里多了不少的欢声笑语,不过大多都是夏碎在闹千冬岁,我也只当他们感情好,并未多想。
身为一个父亲,最希望的就是家庭和乐了。
我看着他们打闹、读书、一起睡觉,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一起,感情好的比亲兄弟还亲,让我很欣慰也觉得当时的决定是对的。
然而,我忽略的是,他们过於不正常的亲密。
不仅如此,两个孩子从早腻到晚,也不见有什麽其他朋友,更甚至是交往中的女朋友。我不但没有察觉到不正常,反而自顾自地认为他们只是感情好而已。
直到那一天,我亲眼目睹了他们两个……
「岁,我喜欢你。」
「嗯……夏哥……哈嗯……哥……」
「……岁……我的岁。」
「……唔嗯……」
我愣住了。
难得今天提早下班,想说给孩子们一个惊喜,没想到惊喜没给成,自己先得到满满的惊吓!
床上的两人,我再熟悉不过,然而全身赤裸的他们、正在做的事情、耳里传来的欢愉,绝对不是他们该做的事情。
手中的袋子滑落,那是为自己心爱的孩子所买的点心,受不了冲击而撞烂的点心,如同自己的心,碎了就拼不回去、也不再完整……
掉落的声音不大,却惊醒了床上的两人,他们一致地将目光转向门口、我在的地方,发现是我之後,脸色大变。换作是平常,看到总是处变不惊的两人脸色大变,我一定会笑出来,只可惜,我现在完全笑不出来,连个嘴角也勾不起来。
慌乱的两人分开,而我也到客厅等着,我确信他们一定会来找我。
耳边听着脚步声接近,两道阴影遮在我身上,我缓缓开口:「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吗?」
「知道。」
「那为什麽要做?」
「因为我爱他。」
「夏碎,你懂什麽是爱?」
「从第一眼见到岁时,我就明白了。」
原来,从开始就是个错误,我还傻傻地以为夏碎只是想要个伴。
「千冬岁。」我看向另一个孩子,我从孤儿院领养的孩子,「老实说,我对你很失望。」
「对不起,父亲。」
低着头,千冬岁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被背叛的感觉梗在心里、盘旋在脑海,一把无名火在心中熊熊燃烧,我的声音也不自觉大声起来。
「既然觉得抱歉,为什麽要做?!」
「是我诱拐他的。」
「夏碎!」自己亲生儿子说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我瞪了他一眼。
「爸,这是事实。」
「我想,你们需要分开。」
「爸!」
对於夏碎声音里的不满,我充耳不闻,继续下命令:「千冬岁,你搬出去,一切开销由我来付,直到你成年为止。」
我的这一番话似是狠狠打击千冬岁,他颤抖着、紧咬着嘴唇,眼眶泛红却倔强地拒绝眼泪滑落。夏碎同样听到我的指令,然而却不如千冬岁乖巧不回话,他立刻反驳。
「谁也不能分开我们,即使是爸也一样!」
这是第二次了,夏碎如此坚持一件事,而且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换作是一般的事情,我绝对会赞成,但是这事……我的亲身儿子爱上我的养子,这种情况是要我这个做父亲的情何以堪?!
深吸一口气,想要平息不断涌现的怒意,「分开,我还可以当你们是我的孩子,不然就都给我滚出去!」
「我选择後者,我会和岁搬出去。」
夏碎一脸平静地诉说他的答案,似是早就料到我会给的选择,只不过眼底深处,我看到的是满满的不理解与难过。然後,夏碎便牵着千冬岁从我眼前离开,经过我面前时,我听到千冬岁低低说了句话。
「对不起。」
抱着头,出乎意料的事情让我烦躁不已。
难道我错了吗?
我只是希望孩子们幸福,难道不对?
耳边回响着夏碎坚决的话语和千冬岁虽感到抱歉却仍执意与夏碎离开的字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想不透。
「可恶!」低咒着,陪伴我的只有许久不见的泪痕。
★
「……亲……」
「……父亲……」
「……父亲!」
「嗯?」陷入思绪的我被呼唤声拉回心神,我茫然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饭菜不合胃口吗?」
「不,很好吃。」或许是刚才的状况让他们担心了,即使我回了话,他们依旧紧盯着我瞧。被目光瞧得不自在,我难得主动开口:「为什麽认为我一定会来?」
「不是认为,而是每年都这样做。」
「咦?」
「每一年的今天,我们都会寄邀请卡,也会准备满桌爸喜欢的食物。每一道都是岁精心准备的,只是最後都成了厨余罢了。」
「夏!」
我震惊,一方面是夏碎话语里的责备意味浓厚,另一方面是对於我不好的脸色与多次拒绝,千冬岁仍用心准备的缘故。
一直以为会被憎恨着,却没想到多年过去,眼前的孩子仍希望能得到我的认同。
「父亲,对不起。」
对於这句话,我听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是从千冬岁嘴里说出,自己亲生儿子反而自始至终,都没对我说过这三个字。
算了,这样就好了。
我摆手,然後继续吃着我的饭。
真的好吃。
★
回家的路上,我忽地想到早上去孩子们家前遇到的事情。
那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们的对话。
「亚哥哥,漾漾长大以後嫁给亚哥哥好不好?」
「好,亚哥哥会等漾漾长大的。」
「打勾勾,说谎的话被一百根针刺。」
「好。」
看着这对孩子,让我想到夏碎和千冬岁小时候。或许那时候的他们就像这对孩子们一样,不在乎对方性别,一心一意只想和对方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真的老了。
世界已经从不能接受到接受,我还有什麽理由反对?
同性又如何,只要孩子们幸福就好。
我的幸福也只是看着他们幸福而已。
这样就好。
多了一个不知名的爸爸,以他的角度来写看到的。
从一开始复杂又无可奈何,最後转变成幸福就好。
只是想表达心境的转化,希望还喜欢。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