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对他的身份感到好奇:他是做什麽工作的?他能够像个乞丐般睡麦当劳，平日跟我出街，就穿着中年大叔也不屑穿的百货公司特价货，若这时是夏天，我觉得他甚至会穿着菊花牌底衫跟孖烟囱就出去，可是，这下他近乎全裸地出浴，又散发一种野性、鲜活，那既不是肤浅年轻人所能有的味道，又远远未至於中年男人的成熟。这个人在职场时，又该是怎样的面貌?
他不明所以地微张着口，说:「我知道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他再出来。
Santa穿着一身黑西装，内衬白衬衣、黑得发亮的丝质领带，窄实的腰被黑腰带束着，纯黑贴身西裤将双腿的线条勾勒得更分明，美中不足的是他由於在室内，便没有穿上皮鞋，而只穿了一双黑袜。
「很没趣的样子，对吧?」他踱步到我面前，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扣起西装外套的两颗钮扣，显得腰线甚为分明:宽厚平坦的胸口、紧实的窄腰跟臀部，这副身段可能连男模也不一定有。他坐在我旁边:以发蜡将本来不修边幅的额前碎发梳到脑後，露出饱满的额，一副平光眼镜挡去双眼如鹰般的锐利，添上几分文雅，却又与他掩盖不住的阳刚、男性美兴起矛盾的冲突，令人一时不知怎样判断:他到底是一个冲动的鲁男子、亡命天涯的小混混，还是安坐在办公室运筹帷幄的知识分子?
「我很讨厌穿西装，非常讨厌。」他斜靠着沙发椅把，拿着摇控开电视，随便转到一个新闻台，心不在焉地看着画面:「我也很讨厌时装，但是我的工作就是在家族的公司做买手，公司从哪个品牌入货，基本上都是我说了就算。我不知道什麽叫做『好看』，但我知道什麽是潮流:十几岁的人、廿几岁的或三四十岁的——他们会喜欢什麽，他们依赖怎样的衣饰去定义自己的身分，我知道。所以我进的货向来没有差错，但也仅此而已。」
「我送你的东西，你都十分喜欢吧?」Santa看着我，脸上没有笑容，平静却不显冷漠，只是像镜子般客观地倒映着现实:「我就是知道:每个人要怎样穿衣服，才能变得所谓的『好看』，可是能让我打从心底叹息、觉得好看得不得了的人，极少。我的生活、青春就是被这一堆堆品牌、时装给耗去，所以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但也不算很讨厌。」
「你……忽然跟我说这些，我又没问你。」
他一笑，忽然倾身抚着我的脸，逼我正视着他，穿着这身正装的他有种肃穆、难以亲近的英俊，但当他现出这麽孩子气、得意的笑容，我又想起他仍是那个爱捉弄人、玩无聊把戏的Santa，在他面前，我是可以毫无顾忌的。
「你都要我穿工作时的衣服给你看，难道不是对我的工作有兴趣吗?」
他见我一时不语，自裤袋掏出一本护照，丢在茶几，说:「公司之前跟几个外国品牌合办了一次时装展，规模说不上很大，但也是公司两年来最大的project。我有半个月待在巴黎、一个月待在米兰，其余时间就在公司开夜车，不信就看passport，我就算多有钱，也不至於能伪造出入境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