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洁昊整晚都在发呆。
和苏振淯道别後，他脑里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形容严舜渊的苦。
他或许过分了些？不对，这不关自己的事。自己本来就不是同性恋了，凭什麽要去顾虑严舜渊的感受？是追求他的严舜渊自讨苦吃，他也明白的拒绝过了，严舜渊拚命咬着不放，他有什麽办法？
所以严舜渊再怎麽痛苦，也是他的事，跟他何洁昊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错，都是严舜渊自找的，他根本无须去考虑严舜渊的心情。刚才的如果能重来一次，他绝对会甩开严舜渊的手，毫不犹豫。
不知怎麽着，何洁昊现在非常不想见到严舜渊，自己就容易心软他也是知道的，好不容易将内心的罪恶感给剔除了，再看到那张惑人心神的脸，这股坚持难保不会动摇。
他不能动摇，因为他不是同性恋。
他想要一个家。
这麽想着，何洁昊掏出手机，【我睡了，别过来了。】简单俐落的传送出去。
但过没几秒，对方马上回信了，【我在门口。】
直瞅着萤幕不放，何洁昊咬咬牙，又按了几键送出。
【那也请回。】严舜渊收到了这样的讯息，倒也挺不解，自己都在门口了，心子软的学长怎麽可能不开门？难不成是身体不适？
严舜渊有些担忧的按了按，急急忙忙的传送。
何洁昊躺在床上，听着手机的震动声有些烦躁，到底有完没完？他不是叫回去的吗？拿出手机，他不耐的打开讯息，【身子不舒服？】
望着萤幕，他愣了愣……这样也好，那就顺势说下去吧。
【嗯，请回吧。】才刚发出去，门铃却越发响个不停，叩门声也随即而来，何洁昊有些恼怒，不带这麽蛮横的吧。
【让我照顾你。】严舜渊的简讯上如此写着。
【不用，回去。】何洁昊一边不耐的摀起双耳，一边将头闷进被褥里。
【你不开门，会吵到邻居。】……简讯还可以拿来威胁人？何洁昊来气了，直接无视，手机便关了起来。
见何洁昊不再回应，门外的严舜渊简直要担心疯了。
门铃、叩门声，现在还外加个严舜渊的叫喊声，「学长，你还好吗？」
见何洁昊没有回应，他更是卖力的叫，语气有些急迫，「让我看看你，知道你没事我就回去。」
何洁昊讪讪的卷着被子打滚了圈，依旧不理。
严舜渊这下可慌了，学长说是病了，那麽会不会昏在里头，不省人事？「学长！洁昊学长！」
这声洁昊学长，可惹得在门里的何洁昊一阵面热心跳，但何洁昊没有太多时间脸红，邻居前来关切了。
「小哥，你这喊，给不给人睡啊？」「能不能看好地方练嗓子，这里可是学生公寓——」「大家都有书要念，你喊什麽！」
何洁昊住的是学校所提供的学生公寓，大一时期免费提供，大二之後便要自己找活路，这也是为什麽何洁昊没有打工也有居所可住。
然而，因为是学生公寓，忙论文、报告抑或其他事情的学生可多了，对於这时间来拜访又如此吵杂的严舜渊自然是万分不欢迎。
「不好意思。」严舜渊皱着眉，心里焦躁的很，但也十分诚恳，让本来想好好骂骂他的学生们纷纷软下心，「我学长可能昏在里面了，请问能不能向管理员借备用钥匙？」
「昏了？这可真糟。」「我帮你去找管理员。」「这下好了，别叫了啊。」
严舜渊微笑，礼貌说道，「谢谢大家。」
何洁昊听着严舜渊和邻居的谈话，心里不禁愤愤道，怎麽这公寓的隔音差成这样？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大事不妙了！
何洁昊匆匆的跑到玄关，连拖鞋也来不及穿，赶忙开了门。
「不好意思，我没事。」抓紧门把，何洁昊的内心很复杂，「给各位同学添麻烦了。」
「什麽啊，根本没事嘛。」学生们看到主人出来了，也就作鸟兽散的回去了。
何洁昊颇是无奈的看向严舜渊，没好气地道：「门开了，你高兴了吗？」
「学长，你……」严舜渊没能理会何洁昊的不悦，一把扣住何洁昊的手臂，冰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着急的左看右瞧，「哪里不舒服？头痛？胃痛？」
额头直透的冷意，让何洁昊打了个寒颤。
他望着严舜渊，贴在额上的冷手，墨蓝的羊绒大衣，被风吹得通红的颊子，还有那满是心忧的双眼。
何洁昊深深吸一口气，有些紧绷的收紧手臂，此时笼罩他内心的，是不断攀升的罪恶感，还有那对严舜渊浓浓的愧疚感，他张了张口，随後又阖上。
他现在说什麽，都是谎话不是吗？从小到大，他还真没见过有人这麽关心他，不可置否的，他内心的渴望就是严舜渊做的这事儿。可是这却是由谎言所换取的。
不，就算他没说谎，一样能得到严舜渊如此温情。
「喉咙痛？发不出声？」严舜渊眼眸明亮地望进他眼底，眨也不眨。
看着严舜渊澄澈的双瞳，何洁昊心一抽，僵硬的摇了摇头，「进……进来再说。」
进到了屋子里，严舜渊将厚重的羊绒大衣脱下，瞥了何洁昊一眼，「这里有姜吗？」
何洁昊犹豫的回答：「厨房好像有一点。」
严舜渊冲着他微笑，「厨房借用一下。」
「你做什麽？」何洁昊伸出手，本想拉住严舜渊，但在要触及的瞬间猛然止住，装作不经意的缩了回去。
「身子不舒服，喝点姜汤总是好的。」严舜渊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何洁昊的小举动，信步朝厨房走去。
何洁昊没有阻止他，也不知要拿什麽理由来阻止他。自己撒了谎，就得圆谎，仗着如此，享受着对方给他的好，却也惶恐的接下那深深的罪恶感。
——为什麽？
明明给严舜渊最多难过和失望的就是他，为什麽严舜渊还要对他这麽好？
看着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何洁昊的内心不禁泛起酸来。
「嗯？没有姜啊？」严舜渊朝客厅喊了声何洁昊。
「在那里。」何洁昊起身指着，稍微靠近厨房两步。
「哪里？」严舜渊朝着何洁昊指的地方看了看，依旧没找着。
何洁昊走进厨房，直接抓起放姜的塑胶袋，「在这里，你要多少？」
由於下意识直接拿起，何洁昊不知道自己这个姿势有多暧昧。姜放在墙边的流理台，他没有绕过严舜渊，就这麽一手抓着严舜渊，一手伸过去捞。
彷佛正环抱着严舜渊。
严舜渊蓦地转身，用力抱住了何洁昊。
「你……你做什麽！放手！」何洁昊彻底吓着了，手里的姜就这麽掉到地上去，双手使劲的挣紮。
严舜渊搂的可紧，弯下身，脸埋在何洁昊的颈窝，「别动，就抱一下，就只是抱一下。」
「不要，你放手……严舜渊你放手！」何洁昊快吓死了，嘴里嚷着，手也没停的推挤。
「……学长，我可以抱抱你吗？」严舜渊意味深长的道，手中的力道加紧。
之前，在他们还是直属时，严舜渊也这麽问过自己……
‘学长，我可以抱抱你吗？’
‘哦，好啊。’
想起这段对话，何洁昊顿时愣住了，双手像突然没了力地朝两边垂下，再没挣紮。
沉默了会，何洁昊才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回答他的问题：「……都抱了还问。」
严舜渊嘿嘿的笑了两声，像是只偷腥猫，「先斩後奏听过吗？」
「无赖。」何洁昊嘴上这麽说，也没推却，任严舜渊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还不舒服吗？」严舜渊哑然道。
何洁昊先是一阵沉默，随後摇了摇头，「不会，姜汤不用煮了，我没事儿。」
严舜渊没有出声反驳，他怕这一说要煮，何洁昊就会推开他。现在的感觉真的好，就是要他在外边多待上几小时都没问题，报酬这麽高，他岂有不要的道理？
自从他向何洁昊告白後，何洁昊没有一日不躲他，彷佛有道无形的墙隔着他两，都撞到头破血流了，怎麽墙还是没倒？这样僵持不下，受伤的到底会是谁？他也是人，也会灰心。这麽一道墙，说实在，严舜渊也没把握能撞开了。
何洁昊所筑的墙，太牢固，就这麽硬生生的梗在他们之间，他不能强行推倒，那会伤到何洁昊；然而，这麽矗立着的一道墙，却会伤到自己……所以，最终的结果究竟会是什麽？
——两败俱伤。
何洁昊轻轻推了推，「太、太久了。」
严舜渊很乾脆的拉开距离，但双手依旧扯着何洁昊的的肩膀，「学长，我还是有机会的是吧？」
何洁昊无措的望着严舜渊，「你在说什麽……」
严舜渊一双眼紧紧瞅着何洁昊，轻声说道：「今天，在餐厅那儿你没有甩开我，在这里你也没推开我，是不是代表我还是有机会的？」
「我……」
「你什麽也别讲，听我说。」严舜渊接续道：「就像今天一样，接受我还是没有那麽困难的是不是？我知道你还需要时间，我可以等。但相对的，等这麽久，我也会难过，也会绝望，你给我一点勇气好不好？给我一点信心好不好？让我知道我不是完全没希望，我还是有机会的，好不好？」
严舜渊说到最後，语气几近哀求，他低头贴上何洁昊的额，颤抖着阖上双眼。
这是何洁昊头一次看见这麽脆弱的严舜渊。
彷佛只要自己随意一声，就能将严舜渊狠狠敲碎。
何洁昊说不出话，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要毫不犹豫的推开，但真临其境时，他却没能有动作。
严舜渊见何洁昊沉默许久，凄然一笑，「就是骗我的也成，至少你还愿意骗我。」
何洁昊咬咬牙，手轻轻抚上严舜渊的头摸了摸。
严舜渊一愣，内心狂喜，但眼神随後又暗下，他无法欺骗自己，装没听见何洁昊说了什麽。
「对不起。」何洁昊悄声说道。
谁明白，何洁昊这声饱含歉意的回复对他自己何尝不是一种伤害？但他就是没办法接受严舜渊，他不能接受严舜渊啊。如果今天，严舜渊是个女孩儿，他绝对二话不说答应的，可是严舜渊到底是个男人啊。男人和男人，没办法在一块的，没办法。
严舜渊整片心都拔凉拔凉地，那句对不起在他心口剐了好大一道伤，半晌，他开口道：「你就是连说谎都不愿意吗？哄哄我，也不行？」
何洁昊摇了摇头，他不能再这样利用严舜渊了，如果再骗严舜渊，罪恶感会满到溢出来的。
「不可能……我和你，不可能。」何洁昊下足勇气，颤声道：「不要再逼我了、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
严舜渊看着表情极为痛苦的何洁昊，也知道何洁昊已经好好思考过了，而那个答案，名叫不。
「我，我想要交女朋友，和她结婚，和她共组一个家。然後生孩子，当一个好爸爸，经营好这个家……」何洁昊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这次，真的要好好拒绝才行。
他不想再一个人从严舜渊身上拿尽好处了。
「放过我不行吗？放过我好吧……我们就回到原来的关系，不好吗？」何洁昊拉开和严舜渊的距离，往後退了几步。
何洁昊真的很累，这样一直拒绝，他也是会不忍，尤其他还是个这麽不会拒绝的人。拒绝後还要看到严舜渊那般难过的神情，他不难受吗？就算不能接受，看到对方那模样，他还是很在意啊……
严舜渊自嘲一笑，声嗓沉冷下来，「原来的关系？你这样躲我，我是怎麽能回到原来的关系？」
何洁昊轻轻撇头，严舜渊的声音彷佛撕刮着他的耳廓，「因为……你说你是同，喜欢的物件还是、是，我。」
「同又怎麽了？只不过是性向不一样，今天假设我是女人，那你接受我吗？」严舜渊有点来气儿，说话的语气变的咄咄逼人。
「可是，你不是……」何洁昊气势都弱了下来，越发向後退去。
这样陌生的严舜渊令他害怕。
「那如果是，你就跟我走了吗，啊？」後头的语调猛地扬高，严舜渊真生气了，「你不给我机会，不试着接纳我，全因为我是同性恋，我是个男人！」
可严舜渊生气的物件，是他自己。
他气他自己怎麽就是个男人，怎麽就去爱上何洁昊？他苦苦追了要半年的时间，而今何洁昊是认真的想拒绝他了，已经不得不放手了，是吗？
「你不要这样，严舜渊你不要这样……」何洁昊都快哭出来了，他不知道要怎麽做才好，他真的不知道。
严舜渊看何洁昊这副模样，情绪也渐渐冷却下来，他知道何洁昊是做过挣紮的，肯定也是经过一番折磨才下定决心要拒绝他，本来同这事，对直的来说，就难以接受，他又是为什麽要这麽急呢？
何洁昊这副快哭的模样，始终不是他所乐见的。
梳理好情绪後，严舜渊走到何洁昊面前，轻轻抚着他的脸颊。
「我可以给你，你所想要的家。」语气轻的彷佛随时都会消失，严舜渊情不自禁的吻上何洁昊的脸。
何洁昊微微一滞，不敢轻举妄动，脸上传来的温度，好似能把他给灼伤。
「……只求你，别把我赶出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