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之後，苡茜与育杰长谈了许久，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感觉是如此，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从未有过。
「……育杰，向我发誓好不好？让这个班级……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好不好？」
她伸出手，握住育杰冰冷的双手，他有些颤抖，是不安还是愧疚，苡茜早也分不清楚。
过了半晌，对方才沙哑地开口，「……你……真的……想让一切，变回去？」
随後，苡茜点点头，然後浅浅地笑了一下，更加握紧对方的手，「因为……我不想要再面对更多的罪恶。」
不管是谁也好，都不想要看到那种眼神……
厌恶、嫌弃、困惑、愤怒、悲伤、痛苦、嫉妒……
良久，育杰还住她的身体，让她靠在他的怀里，「……好……」
这一次，他们终於心灵相通，她终於……
得到了解脱。
——————————
那日之後，班上的气氛，真的有某种的变化。
何辰宏从一开始还会胆颤的神情，也随着几日下来有所好转，甚至比以前更开朗。
嘉琦和郭品璇请了长假，好一阵子都没来学校，而苡茜，依旧在等待，她已经告诉自己要面对现实。
而另外一个遗憾……就是晓蜜。
没能有机会跟她道歉，甚至没能让她看到如今的现状，她心中某一部份，始终无法忘怀。
「嘿，我听说有一家很好的咖啡厅，要不要一起去？」
在她沉思之余，毅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着，苡茜闻言，笑了点头，「好啊，走吧走吧。」
接着她收拾东西就与毅茹出去，临走前还有跟育杰报备一声。
「你变了。」
「有点像是刚转学过来的你。」
毅茹一开口就是开门见山地说着，而苡茜也不在意，「是啊，很久没这麽自在了。」语毕，苡茜缓缓地抬眸望着湛蓝的天空，她不禁恍神，想起自从她转学过来之後的种种。
「我也是，真的好久了。」
苡茜像是想到什麽，然後张开自己的双手，宛如翱翔在天空的鸟儿，然後开心地笑着对毅茹说道：「你看，这样子双手张开，很自由，对不对？」
毅茹见状，笑了几声道：「是是，很自由很自由。」
我想，这就是时间最美的瞬间吧。
经过许多波折之後所看见的事物也截然不同，这片被我看了十几年的天空以前不觉得什麽，但如今看来，真的好美。
——————————
「选今天出来玩真是个好日子呢。」我看着前方，心中难以言喻的雀跃感，有些兴奋地说着。
育杰在驾驶的位置上笑了笑，手握着方向盘回答，「是啊，真的不错，难得的暑假呢。」
「不过育杰你真的很迅速呢，一满十八岁就马上去考驾照，现在就连开车也开得很稳。」苡茜看了一下坐在驾驶位的育杰，像是想到什麽之後，随後展开笑颜，「总觉得很有男子气概。」
「因为如果我学开车就能载着你到处乱玩了啊，就好比现在。」对方显然很得意，脸上更是说不出来的自满。
这麽说起来开车是每个男人重要的一环。
「嘿嘿，那等我满十八岁之後我也去考驾照好了，这样我——」苡茜笑呵呵地说到一半，车子猛然一个大摇晃使她往旁边一撞。
……痛！
「喀——！」
在这车厢里头两人都只感觉得到天旋地转的，本能地感到不安与惧怕，「苡茜——！」育杰下意识地保护住了苡茜，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呜！」在这撞击与摇晃中育杰哀号了一声，苡茜躲在他怀里大喊，「育杰！你还好——」话未讲完，刹车声与冲击声就这麽划破空中的安详，一阵阵烟味扑鼻而来……
接着，他们就陷入了沉默，眼前一片黑暗。
——————————
一切过往历历在目，苡茜看着眼前拿着电话线，一脸淡漠毫无表情的育杰……
那算什麽……没有改变……从头到尾……根本……
就没有改变。
「……为什麽……」
她沙哑地问着，眼前是模糊的，任由泪水奔驰在她的双颊上。
「……算什麽……那算什麽……」
她哭着，却笑了。
她自嘲自己不管是在失忆前还是失忆後，都对这男人抱有难以言喻的情感，他是他唯一一个救赎，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但是对方不管在什麽时候，都可以轻易地将她玩弄於股掌之间。
苡茜脑海一片空白，她只觉得天打雷劈的震惊，她太多的困惑太多的疑问，她多到甚至不知道该从如何问起。
「不，苡茜你不懂吗？我确实答应过你，但是你知道吗，那场车祸是晓蜜主导的！我选择退让一步海阔天空，我真的收手了，但是这样的和平，还是让你受到伤害了啊？」说着说着，育杰眼底满满的焦急与担忧，我知道……我真的知道……那眼神多麽熟悉啊……
「如果成全你的愿望代价是让你受到伤害，那麽——」对方停顿了一下，猛然眼神黯淡下来，没有任何涟漪、情绪，冰冷得让人发颤。
「我只好选择不择手段。」
低沉的声音、淡漠的眼神，他，是认真的。
心底深处在诉说着什麽，理性与感性在她心中互相争执着。
相信他吧……相信他吧……他说的很合理，那都是真的……他一直以来对你的付出你还不明白吗？
他做了这麽多事，却唯独没有对你下手，这不就是他爱你最好的证明？
你还在犹豫什麽？
「……不……」
她有些失神地摇着头，缓缓抬头，与他四目交接，他的眼眸深不可测，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靠近的磁场。
为什麽，我竟然想过走到他身边，去试着了解他呢？
心底在咆哮，我想相信，我也想相信啊！
「……那是假的……」
绝望，我多麽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场车祸……不是晓蜜……」
「是你——！」
她再也克制不了地大声哭吼着，她该怎麽相信，她又要如何继续欺骗自己！？
脑海深处还硬硬地刻着令她一辈子都难以忘却的画面，如此血淋淋，逼得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痛……身体有部分……灼伤着我。
我想移动自己的身躯，但是却惊觉自己没有任何力气，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阵痛，鼻尖飘散一股焦味，我紧皱着眉，强迫自己要张开双眸。
我缓缓张开双眼，育杰在离我不远处，而在他身旁是经过几次翻转後破烂的车子。
努力地回想，似乎在所幸地几秒时间把安全带解掉，跳出车子。
……育杰，还好吗……
我如此想着，但脑海一次又一次的阵痛令我几近昏厥。
然而，此时此刻育杰却缓缓地从地上站了几来，他走路一跛又一跛的……受伤……了？
我拼命地让自己意识清醒，但心中彷佛有什麽松懈下来，他如果还清醒，那麽我就可以获救，安全了……
犹如悬在心头上的石头卸下，眼皮猛然有些沉重，但是——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着天空大笑着，那几近疯狂的声音回荡在这无人的路道上，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我却能知道那一定是令人毛骨悚然鸡皮疙瘩的神情与笑容。
……不对……为什麽……
随後，育杰并没有如同我想像跑到我的身边呼唤着我有没有事，而是孤身一人跛着脚一步又一步，离我而去。
他连找，都没找。
随着他的步伐，我心底一次又一次被他拿着刀刃划着，为什麽……为什麽……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啊啊，真是绝望。
……王育杰……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麽？
如今，回想着当时的画面，她是浑身颤抖着，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过往，一次比一次的冲击着她。
混杂着曾经与现在，明明都有着甜蜜的期间，但是却有如当头棒喝一般，那只是一个假象。
从一开始就塑造好的假象。
「……打从一开始，真正被欺骗、利用的人就是我们，晓蜜做你的替死鬼，而我，被你深深蒙在谷底……」
她声音沙哑，哽着咽。
……一切，真的……都是骗人的？
「……育杰……所以……你打从一开始……」
「……就在说谎了？」
她死死地盯着王育杰，希望从他眼神中知道些什麽，可是他选择了沉默。
为什麽沉默了？为什麽不回答？
『……我想问，你喜欢我吗？』
『不，是爱。』
『我会放弃你，祝你幸福。』
『……我只是想爱你……究竟是哪里错了？』
……为什麽……为什麽偏偏在这种时候？
「你沉默，是默认吗？为什麽……为什麽啊！我不明白！」她再也克制不了地激动呐喊，难以言喻的情绪紧紧压着她的所有感官，她甚至感觉到难以呼吸。
「……我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了……就算逼迫自己也好……我也要爱上你……」
这是双重打击。根本无法接受的结果。
一直以来，从他出现在我的世界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他，是我的救赎，正因为他走进了我的世界，再我最脆弱的时候打动了我，那一秒、一瞬间，我就在心底想着，他是光明，所以我要走向他。
可是当我一步又一步靠近他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
啊啊，为什麽我现在才发现呢？有时他眼底透漏的一点情绪，我选择视而不见，我在逃避，害怕自己面对现实，面对王育杰他——
从一开始就是冰冷无情的男人。
可是偏偏，我又离不开他，就算知道自己心意，依然如此。
而在我失忆的时候，他第二次的在我最需要希望的时候，出现了。
我甚至产生错觉，以为那是「爱」，但那其实根本不是，那只是我心中最深处对他的渴望与需求，他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必要」。
「你选择了逼迫，但依旧改变不了你爱他的事实。」
他冷静、淡漠、平稳地说着这句话，他隐藏在黑色的地带，眼底毫无任何涟漪，这一瞬间，他离我好远，比他疯狂的时候、比他虐待他人的时候……都还要远。
没有一丝情绪，这……才是真正的「他」？
她咬紧下唇，握紧双拳地反驳，「可是我选择了要爱你！你真的好自私，我为了你连我的幸福都可以舍弃，为什麽你连让我进入到你心底世界的机会都不肯给？」
「不需要，只要我了解你就够了。」
一句话，像冷水一样泼在我脸上。
我顿时领悟了什麽，原本激动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然而，我黯淡着神情，过了半晌才缓缓地抬眸，发丝盖过我半个脸，看起来极为憔悴。
「……育杰……」
「……其实，你并不爱我，对吧？」
「你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藉口，好让你脱罪。」
说完，她凄凉一笑，这麽简单的道理，她竟然绕了好大一个弯才明白。
这不是浅显易见吗？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就宛如被控制一般的不得动弹？不就是他在後面操控着吗？
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他对她的爱意，再让他的所作所为一切合理化。
『因为我爱她才这麽做。』
『她无法再承受任何打击，所以为了她，必须有人牺牲。』
『她不可能会背叛我，一定是别人指使她的。』
『凡是你的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
若是以国王皇后来做譬喻，她就是有名无实的皇后，只要国王当不在身边，甚至不再受宠的时候，她就什麽都不是了。
正当苡茜以为育杰再也不会开口时，他用着十分平淡的语气道：「没错，对我来讲，你确实是有可有无，为了满足我不同凡人的慾望，我必须有人担任这种角色。」语毕，他很浅地勾唇一笑，双手插胸靠在墙壁上，一脸十分傲慢且不屑地说：「有什麽不好？你忘了吗，曾经的过往，如今你在这里有人为你挡风挡雨，你不用再怕回到过去一样的生活，被人无视、被人欺压。」
「被人牺牲或者牺牲别人，这不是很简单的二择一吗？」
「世界上本来就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为了生存下来就并须先下手为强，你不会不明白这种道理吧？」语毕，育杰冷笑了一下，一切真的变得好陌生，那是谁？平常温文儒雅总是带着一抹温和沁人笑意的王育杰，去哪了？
那真的只是他的面具？他做得这麽好，让人信以为真。
「可是我不愿意看到别人因为我而受欺欺压！先下手为强？你们只不过是想要享受被人阿谀奉承的自得意满，你真的觉得那样很骄傲？」苡茜有些愤怒地说着，然而对方闻言，只是轻笑几声，然後用着讽刺的眼神看着她，缓缓道：「那麽你的言下之意，是想成为『牺牲』的一方了？」
闻言，苡茜呆愣愣在那里，对方仅此一句话就让她哑口无言。
……不想再回到那时候……不想再被人牺牲……
「苡茜，你是过来人所以才应该更加明白不是吗？」
对方一步又一步地靠近着她，苡茜身後已经无处可躲，只能伫立在那里，看着对方宛如恶魔般靠近着她。
「没有人会想要成为被牺牲的一方，并不好受，不是吗？确实，你是过来人所以更能明白那种感觉，因此不希望有人跟你一样的受罪，可是同时也因为你曾经经历过，才更不想重蹈覆辙。」王育杰勾起一抹邪笑，伸出他的左手将苡茜看着地板的脸颊抬了起来，冰冷的温度覆盖在苡茜原本温暖的脸颊上，她小小地打了个颤。
对方像是将她视为最珍贵的宝贝，用着指腹一次又一次地滑过她的脸颊。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是罪不可赦的犯人，我只是遵从自己的本能，去追随我心底深处所渴望的，在某些方面来讲，我可诚实多了。」育杰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然後又启薄唇道：「对我来说我只看结果，而不是过程，哪些人罪恶哪些人痛苦哪些人生不如死对我来讲都无所谓，谁不是把自己当成第一位？」
闻言，看着对方如此理所当然，苡茜咬牙切齿地说：「你视生命为什麽？玩物？你根本是人渣。」
而我竟然还会对一个人渣如此犹豫不堪，这是最令我愤怒的。
「我可没有逼迫任何人啊？这都是他们所做出来的选择，我都有给他们选项。」接着，他微眯双眸，然後用着怪异地眼光看着苡茜，随後用着不屑地口气说：「还记得你怎麽样对待那些人吗？当晓蜜叫你说实话的时候，你可以说你也是她的共犯，可是你没有，你撇过头视而不见撒了谎。当晓蜜被强暴的时候你也可以站出来帮她，可是你没有，你选择漠视离开。当庭安被我揍的时候，你可以冲出来阻止我，可是你没有，你原地不动地看着。当我要你让嘉琦的孩子流掉，你可以拒绝我，可是你没有，你选择了让她流产。」
「这都是你所选择的不是吗？只是在帮助和自保面前，你选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选项。」语毕，他的手指似乎在她的脸上一点一滴地用力，嘴角的笑意与先前若似几分，可是不同的是，情况不一样、如今乍看之下，他的笑意竟带着几分嘲讽意味。
讽刺。
真的很讽刺，他所说的话，我一个都无法反驳。
「要说好话我也会，但是能否实际行动那可又不一样了，苡茜啊，其实你知道这都是你自找的吗？我也给你机会忘记这一切，一切从头，但是你就是那该死的个性害死了你自己，如今你回到了起跑点，啊，不对，不是起跑点，更糟糕了，你连梦都没有，怎麽样，幻灭的滋味好受吗？」对方眼底透漏着戏谑般的恶意，一点都没有同情她的样子，反而很乐见於她今日如此。
而她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却什麽都说不出话来。
……不要受他影响……不要受他影响……我没错……我没错……
我只是不想再回到以前而已。
她咬着下唇，想让自己停止颤抖、冷静，但是如今却什麽都克制不了，甚至热泪都有如崩堤般，在她的脸上放肆着。
「……不一样……至少，我是愧疚的……」
她声音有些发抖，眼神更是倔强地看着对方，哪怕自己现在如此憔悴，好几次，她从对方眼底想要找回最初的情感，但是她找不到，不管如何寻求……都找不到。
两人如此僵持着，最终苡茜拍开对方的手，想与王育杰擦肩而过，却没想到才踏出两步就感受到自己的左手腕被人紧紧捉住。
她紧紧皱着眉，眼神带着不解以及愠怒，看着对方捉住她的手，她有些愤怒地说：「王育杰，你闹够了没有？」
「要去哪？」
忽略她的话语，了当地、冷漠地，他的语调十分平淡，然而他缓缓转过眸，眼底更是让人颤栗的阴冷，有种杀气在他周遭蔓延着，延伸至苡茜的身躯，紧紧扼杀着。
看着他，一切都不一样了。
最终，她才缓缓地开口。
「没有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