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做了罗道长的道童,许凌山便被安置在了柴房里,简单铺盖,小小一个人儿也不占什么地方,便在柴垛旁弄了张床。
罗道长领着他,告诉他水去哪里打,柴到哪里砍,衣服几天洗一次,自己几时作息,一日两餐都吃什么。旁的因其太小还做不来,便先不用他去做。
许凌山养尊处优一个小少主,哪里会做这些。拎着水桶一路朝山下走,半山处有一弯溪水,淙淙流淌,水声潺潺,许凌山走到溪边,见溪水清澈见底,在明媚日光下闪着光点,与绿树辉映,美不胜收。几尾透明的小鱼在水中游摆,绕过溪底的卵石,一抖身体又游了回来。许凌山视线追着小鱼,直到鱼儿潜底不见踪影,才定定地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头发散乱,碎发在额前耳后飘着,一脸污迹,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他伸出小手,几乎两只土耙子。他把手浸进溪水,泥污缓缓被涤静,在水中蜿蜒的污迹四散开去。手洗干净后,他又开始洗脸,慢慢地,倒影重新变回他熟悉的样子。这张脸他原先每日清晨都会在镜子中看见。娘会在他身后亲自给他梳头,用密梳沾着清水给他篦头发,还会给他涂上香香的花油。梳子梳过头皮舒服得直让他想再睡一会儿。
大姐有时会闯进屋子,说一声“娘好偏心”,继而扑在娘身后撒娇,说为什么不给她梳头,却给弟弟梳头,自己白白生成个女孩子。娘会摸摸他们姐弟二人的粉脸,接着为许凌山束好发带。
宝蓝色的缎带还在头上,只不过已经拧的麻绳一般,丝光也早已黯哑。许凌山把发带拽了下来,浸到水里,眼泪不住地滚下刚刚洗净的脸颊。
缎带随着水流荡了起来,一头被许凌山拉着,另一头拼命向前延伸,似是想追着溪水远去。
“娘!凌哥儿想你。”许凌山蹲在溪边痛哭着,细软的黑发垂在肩头。
哭过了,抹抹脸,抽抽嗒嗒地将头发拽顺,胡乱用发带束上,又狠狠地捧起溪水,在脸上撩了一把。待水面平静下来,他盯着自己童稚的脸,脑中从未那么清晰过。他突然觉得之前的日子虽然舒服美满,却是浑浑噩噩的,以致他根本不明白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何以让他顷刻没了父母没了家。那些终日来往,对他爹娘甚至自己都恭恭敬敬的人都去了哪里?除了陆剑青竟没一个人跟他说过点什么,而即使是陆剑青,也只说会来找他而已。
那日的云顶峰,极天大殿里血落如雨,嘶吼不断,他当时只顾着害怕,竟是没有看一看是谁在杀谁。现在落到了罗道长手里,这老道邪门歪道,夜里更不知道用那男孩子做了什么,让自己做他道童时也是说“先不杀你”,然而早晚也是要杀的。许凌山发觉自己才出虎穴又进狼窝。而他不能死,他在脑中反复告诉自己: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完了。云顶峰发生了什么他永远也无从知晓。爹娘定是死了,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他站起身,日光洒下来,又透过溪水反射到他眼中,他小小的身躯立在天地间,胸中生出了几分灏气。
眼下,他一个人,回头早已看不见罗道长的破落院子,抬脚看了看,那跟鬃毛也不见了,心中便不做他想,顺着小溪,向下游疯跑。然而没跑多远,右脚突然被向后猛地拉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接着那右脚脚腕便被勒得生疼,他伸手去摸,摸到了那根细不可见的鬃毛,偶然闪一下银光,延伸进草地树丛。
许凌山两手去扯,想把那鬃毛扯断,谁知越扯越紧,直要把他的脚生生绞下来。他疼得哇哇直叫,只好顺着那银丝来路爬过去,果然脚踝上松了劲儿。他骇得不轻,断定这老道一定会妖术,说不定真的是妖怪变的。
他爬回水桶边,打满了水,一跛一跛往回走。每走一步他便愈发坚定,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
许凌山此时还不能算到,几年之后,他便是靠着与罗道长周旋得来的幼稚心计度过了他最波折丛生的日子。
他进了院子,罗道长在房中传出声音:“你刚才想跑?”
许凌山拎着水桶的手一抖,水溅出了来。他抬头,见罗道长从卧房里冲出来,拿着从不离手的拂尘,朝他头上挥去!
“把水倒锅里,烧上!”
罗道长的公鸭嗓带着矫揉造作的怒气,听来更是瘆人。许凌山费力地提着一桶水,踮着脚倒进了灶里,半天才把火生上。甫站起身,便被一把白鬃缠到腰间,身子猛然飞起,摔落院中。
“在这儿跪着!”
许凌山跪在院子当中,低着头不敢出身,浑身发着抖。罗道长在他身前来回踱步,看他跪踏实了,转身走去了另一间房。门打开时,许凌山看那丹炉里依然烈焰熊熊,他抬头,房顶上,一缕惨白的轻烟摇曳着飞向天际。罗道长没有关门,坐在丹炉后打坐,口中念念有词。
几个时辰之后,许凌山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许凌山看着窗外树影婆娑,忽觉得很冷,再一低头才发现自己通身被脱得赤条条,想起身,却浑然觉不出四肢,想是又被那老道点了穴道。他睁大眼睛看着房梁,方知这不是自己睡的柴房。
眼前一暗,一张丑陋的脸悬在眼前,吓得他惊声尖叫。
罗道长忙过来捂住他的嘴,只剩了“呜呜”的声音。
“别叫别叫。”罗道长涎着脸凑了过来,目光围着许凌山的脸扫了又扫,说:“今儿是道长不好,罚你跪着把你跪晕了。可也不能怪我,你既然答应做我的道童,又怎能作出逃之想,不得已我才勒紧了绊足锁。”
许凌山瞪着的眼睛缓和了下来,也不继续叫了,眼睛眨眨,示意罗道长松开手。
罗道长手中渐松,继续说:“怕你叫坏了嗓子,这么漂亮的脸蛋儿,要是把嗓子喊哑了可就不相配了。”
许凌山又眨眨眼,意思是知道了。
罗道长方抬起手。
许凌山果然没再嘶喊,心想这荒山野岭,自己能喊给谁听,想罗道长说的也对,不如省点力气,留着嗓子,总有需要喊的时候。
“给我穿上衣服。”
罗道长双目于幼小的赤|裸胴体上逡巡片刻,怪笑道:“看看你脚腕伤没伤。”
“看脚腕干嘛给我脱光了?”
“想给你再洗个澡。”
房内烛火昏暗,罗道长抱着拂尘做在炕沿儿,一身灰扑扑的道服,黑不溜秋一张怪脸,活像个不能见光的丑怪。目光在许凌山身上扫来扫去,让许凌山一阵阵恶心。
只看还不算完,罗道长拿起拂尘,用鬃毛轻轻扫着许凌山腿间。四肢被封了穴道,胯|下却有知觉,那地方虽未长成,却也敏感。许凌山再也忍不住,大喊:“你干什么!!”
罗道长转过脸,露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小玩意儿,你长得真好看。幸好过几年才能用。”
“妖怪!妖怪!放我走!”许凌山崩溃大哭,在他还不明人事的思想中,只觉这是莫大的屈辱。
“不哭不哭。”罗道长又捂住了许凌山的嘴,然而被许凌山狠狠咬住不松口。
罗道长疼得哇呀呀乱叫,拂尘一挥,许凌山又晕了。不知多久,他被热气蒸醒,看到自己泡在大木桶里,水温热,像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动动手脚,穴道已经解了。罗道长走进来,冲他伸手。许凌山大喊:“你别过来!你别碰我!逃走不容易,求死可容易。你再过来,我就撞死!”
罗道长停在几步远,连忙摆手,“我不过去。我给你送衣服。道长亲手给你做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套衣服,放在门口,嬉皮笑脸地退出去,“小玩意儿,你慢慢洗,道长去睡了。”
许凌山不去看他,兀自缩在桶里。见罗道长进了卧房,不久传来鼾声,松了口气。他伸手到水里去摸右脚,那根鬃毛还在。他叹气,洗了澡,换上一身和罗道长一模一样的小道服,回柴房睡下。他在黑漆漆的柴房里自忖,莫要惊慌,总能找机会离开这儿。如果他多读几天书,就能想到一个词——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