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登峰造极 — 吾心之血

正文 登峰造极 — 吾心之血

许凌山看着那黑影,浑身已经吓僵了,被老道逮了个正着,此命休矣!他索性闭上眼睛,这天早晚要来,不如给他个痛快。忽然身子一轻,再睁眼时,老道居然打横抱起他,顺手一翻,让他在地上站好。许凌山不敢挣扎,僵着身子,站定时,双脚不住发软。

他低头,看着巽卦,脚下升起一阵寒风。片刻后,罗道长声音响起,许凌山心里一个哆嗦。

“凌山。”

这是老道第一次这么当面叫他。许凌山上次听到还是在老道卧房窗外,那是老道神智涣散,“凌山”二字也听着饱含渴望,缠绵不清。

现在这两字虽清晰,那渴望之意,依旧分辨得明。

许凌山僵立着,听天由命,也许罗道长下一个动作就是将他扔进丹炉里,化入那混元之气中。正在他思绪繁杂间,忽听到呜呜声音,再一抬头,看那老道,瘫坐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哭声震天响,炉中火焰跟着音量忽高忽低,配合默契。

这么一来,许凌山不怕了,反而说不出的厌烦,他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问:“道长,哭什么?”

罗道长不答,公鸭嗓高声哭号,十分刺耳。

许凌山听得头疼,说:“道长别哭了,你的金线绣的丝道袍都脏了。”

果然,道长登时停了哭声,抬头检视自己的宽袖,眼泪渍出两小片深黄。他停下哭声,却还流着泪,像个孩子抽噎着,走过来攥住许凌山的胳膊,哑着嗓子颤抖着说:“我不会对你那样的,真的,小玩意儿,道长对你是真心的。”

许凌山拼命挣着他的手,大喊:“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他喊着,脑筋却十分清醒,他知道罗道长的话是真心话,正因如此他才能因此获得逃脱的机会。

“你骗我!你对我好就是为了有一天像关他们一样,关着我!”

他的个头儿已经长了很多,头顶已经到了罗道长胸口,他用胳膊顶着老道,满脸通红地往外推他。

老道扑通跪地,把脸抵在许凌山瘦弱的肩膀上,哭着说:“我不会!道长早就不想那么干了,你别恨我。”

许凌山哆哆嗦嗦地说:“我不恨你,道长,我怕你,你放了我吧!道长你要用他们干什么,我不想像他们一样。”说完,他流下了眼泪,止不住一般。倒不是因为怕,这么长时间他早就不怕了,甚至有的时候已经麻木到忘记去想逃出去的事情,直到这夜里,他看到那些地窖里的男孩,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九死一生,他想出去,他此刻无比强烈地想要出去,比他刚被掳来时还要强烈。

罗道长却倏然变了脸,漠然地站起来,冷着他奇形怪状的脸,说:“纯阳丹都答应给你一颗了,你还想怎样?放了你?做梦!”

许凌山心中恶寒,犹如坠入了阴曹地府。

罗道长手掐指诀,拂尘一抖,许凌山的绊足锁解开,老道接着甩出拂尘,一缕长鬃缠上许凌山腰际,老道将从不离手的拂尘向上抛去,拂尘打着旋绕到了梁上,许凌山腰间一紧,猛然上升,被倒吊在了房梁下,眼前忽明忽暗,脑中电光火石间,冒出无数想法,片刻艰难扬起头说:“那你何时才能炼好纯阳丹?有了纯阳丹,我便不走。”

罗道长却被问住了。

“我在这里都有几年了,你的纯阳丹呢?”

老道脸上抽搐着:“纯阳丹哪里这么好炼?”

“既然如此,你答应给我纯阳丹又有什么用,你能不能炼出来,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知晓纯阳丹炼造之法。”

“什么炼造之法?”许凌山不等空隙,一句接一句地问,然而大头朝下吊着,让他一阵阵眩晕。

老道果然激烈回到:“需童男初精与整颗心血,于日升之时取出,汇入混元之气中,直到聚集九九八十一道初精与九九八十一颗心血,大阳之气浑然归一,便是纯阳丹!可是初精哪有这般好找,我只能找年纪小的放着,等他们存足精气。我花了三十年才明白了这法子,九年才找到了这么多人,凌山,你何苦逼迫我这一时?”

罗道长声音满是委屈,许凌山却来不及顾他,只是恍然大悟。他被倒吊着,正能看见八卦混元炉飞檐下的铃铛,那便是用来计数的。他没有说话,默默地数起了铃铛。

七十五个,加上那地窖中的五人,整整八十个,那么最后一个呢?童男初精他不懂,但是整颗心血他懂,取出那血就是要了一个人的命。已经有七十五个人命丧其手,地窖里那五个也是难逃定数。

许凌山闭上眼睛,留下了眼泪,泪水坠落到丹炉顶端,缓缓往下流,最后嗤地一声化为水汽。

又听老道继续说:“今夜出去本来再找一人就能大功告成,走到山下发现没给你解足锁,回来想给你解了,再不锁着你。”罗道长坐到蒲团上,手里没了拂尘便一点老道的样子都没了,金线绣的八卦道袍和镶着宝石的七星冠也像偷来穿在身上的。

“我刚上山来,就是被师父那么拴着,用麻绳拴着,拴在脖子上。好在他三十岁就死了。凌山,”罗道长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我捡你那天闻到一股血腥气,你身上的血气也很重,风是从云顶峰那边刮过来,想是当天死了很多人,我后来又再去过,听说云顶峰上那什么教换了教主。我没猜错,你家里人肯定死光了。我以为你愿意跟我留在这里,咱们吃了纯阳丹就是神仙,虽然不能上天遁地,活个一二百岁不在话下,且能起死回生。你为什么总不能安分。我这几年可是对你掏心掏肺。”说完老道又呜呜哭了起来。

许凌山还在算,他本来要去找最后一个童男,可经过自己这么一闹,会不会一怒之下便用自己炼丹了。现在被吊在房梁上,难道只有认命一条路?没想到居然听到他说当年登峰教中的事。是,家里都死光了,只有他活了下来。他跟着这老道的时候,竟会有那么几次不想逃了。他竟然忘了家仇,竟然忘了那天极天殿上的血,那只嗜血的九头攀螭!还有说要他等他的剑青哥哥。

许凌山眼前渐渐一片昏黑。他已经被吊了将近一个时辰,天际泛白,他快要撑不住了。

“剑青哥哥,你在哪……我要死了……”

罗道长悲愤交加,只听见许凌山说他要死了,愣是忍着心疼没有理他。转而在伏羲位前走了九宫阵法,打开机关,下了地窖,半晌摸出一个男孩。

许凌山勉强睁开眼,看着那男孩被拖出来,正是那个年纪最大,曾在地窖里与他怒目相向的男孩。他最后看到那男孩失神的双眼,便彻底昏了过去。

许凌山坠入了一片无际的黑暗,他越堕越深,却有一种难言的惬意,他沉浸其中,只想这坠落不要停止。他在黑暗中睁开眼,慢慢感到潮水般涌来的暖意席卷周身。他继续下坠,远处有一星火光,刮刮杂杂,他直冲下去,扑向火焰,忽地,那火苗爆开,烈火蹿起无数巨大火舌,熯天炽地。

许凌山胸中滞闷,喉头腥甜,来不及睁眼便喷出了一口血。鲜血呛进鼻子,他猛烈咳嗽起来,胸腔鼻腔如烈火焚烧,这才痛苦地睁开了眼。

他看到一个人影头朝下,叽里咕噜说着什么,等意识恢复,才断断续续听到罗道长说话。

“你不要吓我啊,道长错了,小玩意儿醒醒,你别死啊。”

许凌山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放我,下来。”

“好好好。”

罗道长掐指诵咒,许凌山身子一轻落了下来,被罗道长稳稳接在怀中。

“道长我要死了。”

罗道长把许凌山放在椅子上,把他运功,却因为倒吊了足足七日,已经经脉逆转。老道自责心切,行气不稳,真气在许凌山体内乱撞,险些把他直接撞死。

“我要死了……是你把我害死的……”许凌山绝望了,他不停吐出鲜血,四体百骸无一处不在剧痛。

“不可能,你刚泄了初精,怎么可能死?”

罗道长再次运功,却发现自己真气完全灌不进许凌山大脉。罗道长忽然明白,定是那三昧真火之气在作怪!他被倒吊炉顶受三昧真火烘炙,五脏俱焚。

“用我炼丹吧……我活不了了……”

罗道长前几日将那几个孩子悉数耗尽,今又取了许凌山初精,按说离纯阳丹告成仅剩一整颗心血。而许凌山已经危在旦夕。

罗道长思索许久,俯下身泪落如雨,跟许凌山说:“小玩意儿,道长用自己的心,给你炼纯阳丹。不过你要记得,纯阳丹炼成只有两颗,你一颗我一颗,让道长活过来。道长对你是真心的。”

热烘烘地眼泪滴在许凌山脸上,许凌山说:“好。”

“不要骗我!”老道已经哭得泪人一般,抱着许凌山,亲了亲他的脸。

许凌山微微蹙眉:“你一颗,我一颗,不骗你。”许凌山感觉自己被松开,一个明黄的身影横在自己半阖的眼前。

罗道长双臂展开,金色道袍被炉内三昧真火热气蒸地猎猎飞扬,硕大八卦图案金光万道,飞速旋转,光影连成一个金环,继而罗道长的低声诵咒,那是天地初开,冲破鸿蒙的声音。光芒掩盖了一切,无边无际地照向浩瀚宇宙。山川拔地而起,大泽扑面涌来,雷电排开幽冥,气势汹汹。罗道长周身被金光缠绕,拂尘挥舞,长鬃飘扬,招展如同一只金凤的长尾,带着斑斓璀璨的仙尘肆意洒落,充盈天地。罗道长咒语微顿,拂尘化作通红颜色,向四方延伸,四只血红触角一般紧紧勾住了藏着混元之气的炉腹,探入其中。

叮铃铃,叮铃铃。

炉檐下铃铛响起,和着流水之声,满室光华,宛若仙音。

水声渐息,一只火凤冲开八卦混元炉顶,飞向九霄,没入天际。那拂尘恢复惨白颜色,金光登时消弭。

许凌山一瞬间目盲,待他重新睁开眼时,只看到天边旭日初升,犹如一个火轮,点缀在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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