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脾气很快就过去了,许凌山跟着小展阔回了房,坐在他床边,等他由仆妇哄着睡了午觉,才从房里出来。他不敢走远,就在房门口坐着,从石阶下薅下一根草,捏在手里玩。
他来这别院五六天,虽说是以蓝大叔外甥的身份来的,别院上下也没有对他有任何特别的关照,只有泰伯曾亲自来问他缺不缺什么东西。许凌山谨记着蓝大叔的话,所有事情都任听展家人安排,自己从来没开口要过东西,好在吃穿用度不会少他的。照顾小少爷尽管麻烦些,但好在他伶俐,能懂得小少爷的心思,竟比常年在展家的佣人照顾得更好。展夫人虽然没亲口夸过他,可从对他的态度上来看,许凌山觉得,展夫人对他还算满意。
许凌山抬头看着眼前小院,这个院子是小展阔住的,他现在正对着院门口,午后的阳光照得他通身舒畅,他想,如果好好照顾展阔,让展阔听他的话,从此不哭不闹乖乖的,这也算是了了展夫人的一块心病,如此他便能在展府待下去了。如果能长久的待在展府,不愁吃穿,不用心惊胆战,也是个好的归宿。
想到这里,他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个一直带在身上的瓷瓶。瓷瓶里的纯阳丹虽救过他一命,但只要摸到它,许凌山就会想起被罗老道囚禁的那几年非人的生活。他知道这纯阳丹是神物,但这其中有着太多他背负不起的人命和不堪回首的过去,因此他总想这东西丢了也罢,放在身上他心不安。“不如找个机会把这纯阳丹献给展家,再求他们收留我。”许凌山思索着,但他很快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一旦有人问起这纯阳丹的来路,他就说不清了。
忽然光线一暗,许凌山抬头,见展夫人带着一众下人从院门口走了进来。他迅速把手从怀里拿出来,在台阶下面站好。
展夫人风风火火走过来,对着房里喊:“阔儿,咱们回家了。”
展阔是被母亲的声音叫醒的,显然还没睡饱,被仆妇抱起来后就开始大哭。许凌山听到哭声,立刻走了过去,拉着小展阔的小手低声安慰他。
“少爷不哭,咱们要回家了。”
展夫人站在卧房外,指挥下人收拾好展阔的东西,然后看着许凌山说:“回府之后好好照顾阔儿,要是有什么差池,让阔儿又惹老爷不高兴,你就小心了!”
许凌山握着展阔小手的手微微一抖,松开手低头说:“是,夫人。”
“行了,先别让阔儿哭了,好不容易要回去了,又哭个什么。”展夫人揉着额角,后半句像是自言自语。
“少爷应该是还想接着睡,等一会儿上了马车我哄他接着睡就好了。”
展夫人点点头,率先走出了院子。一行人除了泰伯留在别院,其余纷纷准备上路。展夫人带着贴身的佣人坐上头一辆马车,许凌山和展阔带着一个仆妇坐进了第二辆马车。全部安顿好之后,车夫轻轻扬鞭,马车缓缓动起来。
因为还有下人步行,马车走的很慢。这是许凌山第一次坐马车,在轿子里很新奇,撩开车帘往外望。他看到泰伯站在院子门口目送他们走远,却忽然转身走进院子,不多时,泰伯抱着大小姐跑了出来,大小姐怀里还有个小小的包袱。他气喘吁吁地追上队尾,跟走在最后的几个下人说了几句话,才把大小姐放下,让她跟着下人们一起走。
许凌山放下帘子,翻身背靠窗坐了下来,看着小榻上又渐渐睡稳了的小展阔。刚才车窗外的一幕他不想再多看一眼,那让他的胸口很闷,透不过气来,反而现在看着安睡的展阔,让他舒畅了很多。他摸了摸展阔的脸蛋,用手帕轻轻拭去他嘴角流出来的口水,不禁笑了起来。不管他醒着的时候多霸道多能折腾,睡着了便是一个又乖又可爱的小孩子。
马车日夜兼程走了一整日,到达展府。许凌山不久前随着蓝大叔来过,当时展家老爷不在,仅仅是来送木材,便不得进正门,只在西门下人住的偏院停留了一个时辰。那时候他一心想跟着蓝大叔,对这展府没有好奇,只是远远透过门前大树枝桠看到了门楣上的匾额。
现在他跟着展夫人,手里领着展家的少爷,正从大门走进去。
大门里走出不少下人来迎接。展夫人对一个年纪三十多的人微微颔首,问了句:“老爷呢?”
那人回道:“在书房。”
展夫人面上不悦一闪而过,继而说:“那正好,我们收拾停当了,再出来见老爷。”
那人微微弓着身子,向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展夫人便领着一行人向府正厅后面走去了。
许凌山牵着小少爷,跟在夫人身后。他看夫人和那人对话的态度,心里猜测那人在展府中必定颇有地位,因此从他身边走过时,许凌山朝那人快速鞠了个躬。
那人先是一怔,然后便对着许凌山笑了笑。他长得十分高大,身躯魁伟,一看便是习武之人,但是他的笑容相当和善,不见一丝戾气。许凌山因他这一笑,便对他印象很好。
许凌山帮着给小少爷梳洗更衣,半个时辰之后便有下人来报,说老爷叫他们过去。
他拉着小少爷到了正厅门口,展夫人接过展阔抱了进去。他停在门外,小心地朝里望。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坐在正中央的主位上,想必那就是展府的老爷。他穿着丝光柔和的长袍,外面披一件素色大氅,衣带散着,看上去很是随意。可他只这么坐着,就让许凌山感到一阵阴冷气息。
展夫人抱着展阔走到了展云霄面前,声音带着分明的笑意说:“老爷,咱们阔儿在别院待了这些日子,乖了不少呢。阔儿,快叫爹爹。”
小展阔叫了声“爹爹”。展云霄看着儿子笑了笑,说:“你不要总是抱着他,让他自己走。”
“是是。”展夫人连忙把展阔放到地上,让他自己站着,又说:“坐了一日马车,怕阔儿累了,才抱他一会儿。”
“都是你骄纵他,才惯坏了他的脾气,从小就如此,长大能有什么作为。”
“老爷说的是。”展夫人站在小展阔身后,低着头小声回着展云霄的话。
许凌山在门外听着,这还是他几日里,头一次见展夫人收敛了举止,显出唯唯诺诺的样子。
“小柔呢?”忽听展云霄这样问。
许凌山又想起从别院出发时,泰伯抱着展柔追着车队跑的情景。展夫人恐怕根本不知道展柔有没有跟着,现在哪里。
果然,展夫人在正厅里沉默了。
“嗯?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小柔她在换衣服。”
许凌山闻言,从正厅门口跑开,抓住一个从别院一起回来的小厮问:“你知道厨房在哪里吗?”
那小厮指明方向,许凌山直接跑去了,推门便见展柔在翻东西吃。
“大小姐?”
展柔转过身,把手藏在身后。
许凌山走上来说:“把手里的快吃了,你爹找你呢。”
展柔瞪着眼睛不敢动。
“快吃了,快点!”许凌山着急地催促她。
“哦。”展柔咽下手里的东西,跟着许凌山走了出来,碰到到处找大小姐的几个下人,他们看到展柔便抓着奔了正厅。
许凌山又回到门口站着。
展柔被送了进去。展夫人拉着她走到正厅中央,笑道:“小柔,回到家还乱跑,不是叫你换身干净衣服来见爹的吗?”
展柔似乎没注意展夫人说什么,看着展云霄喊了声“爹”。
展云霄招招手,展柔慢吞吞走了过去,跟展阔并排站着。展云霄问:“小柔,在别院可有听话?”
“嗯。”
展云霄的目光在展柔身上流连,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又没有开口,最后只说:“头发怎么弄得这么乱?”
展夫人道:“小柔总是闲不住,玩一会儿头发就乱了。”说着她拉过来展柔,“来,娘帮你弄好。”
展柔闪开她的手。
“行了,夫人不必为她弄这些了,吩咐下人去做吧。”展云霄有些难以察觉的不耐烦,等下人把展柔带走了,又问,“蓝榕的外甥呢?说是和阔儿很投缘,带来给我看看。”
许凌山被带进正厅,不等人教,先作揖喊了声:“老爷。”
展云霄说:“不用这么拘谨,我和蓝榕也是多年的交情,既然是他的外甥,也就是自家人。”
“多谢老爷。”许凌山低着头,正好看到小展阔回头看他,他便对他一笑。
小展阔几步跑过来拉他的手,他顺势握住。
展云霄笑道:“看来我家阔儿当真与你投缘,我从来没见他对谁这么亲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许凌山。”不等许凌山自己开口,小展阔抢先说了。
“名字不错,哪个凌,哪个山?”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说完感到有目光刺过来,小心地抬了抬眼皮,发现展云霄在打量他。
“蓝榕家里还有人懂得这个?”
许凌山回忆着蓝大叔向别人介绍他的话,说:“我和蓝大叔是远方亲戚,是汉人,后来家里遭难,才投奔蓝大叔的。”他本想说父母双亡,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读过书?”
“认得几个字。”
“名字谁取的?”
许凌山的名字是陆剑青的父亲取的,他爹听着觉得不错,很有云顶峰的气魄,便用了。陆剑青,许凌山想起了这个名字,千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手不住颤抖,等稳住心神说:“叔父取的。”
展云霄点点头,说:“阔儿也到了该读书的年龄了,他既然跟你投缘,你又识字,以后便做个陪读,也好照顾他。”
“是,老爷。”许凌山还在发抖,手攥成拳头,忽然感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往手心里钻。他低头看,原来是刚才不知不觉松开了展阔的手,现在他正努力把自己的手重新放进他握紧的手心里。他僵硬地摊开手掌,把小展阔的手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