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回过身，看见一抹瘦高的身影站在门口、挡住了室外的光线，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有点喘的呼吸，大概是因为爬了两层楼梯的缘故。
佟海光走进教室，「你……」
「我参加了哦，美展。」不等他开口，我说。
他一愣，笑了，在我的预料之内。
「真的？」
「嗯，真的。」我也笑了。
佟海光坐到我身边，似乎想起昨天的事、後知後觉地尴尬着。随意问了几个不相关的问题後，他像是忽然对画架产生极大兴趣一般，不停地玩着画架上的螺丝，有好一阵子不说话。
「喂，干麽不讲话？」我推了推他。
「……我正在小小的忏悔。」
忏悔？
「什麽意思？」
「昨天，对不起。」佟海光说完，侧首看向我，「我太激动了，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硬地灌输到你身上，姜恒说得没错，不管你想不想参加，我都不能替你做任何决定。」
「可是，我现在参加了……」
「所以我很开心。」他又笑，没有隐藏任何情绪，「不过洪苹好像有点生气，她在教室气得不肯说话，洋葱还在安抚她……日荷，你应该不是因为我说了那些才改变主意的吧？」
「我不能说不是。」我诚实地说道。闻言，佟海光收敛了一些笑意，看他这样，我没好气地补上一句，「但怎麽可能完全为了你啊，别臭美了好吗！」
「不然──」
「以後我放学要留下来画图，你可别想留我一个人偷跑。」
「蛤？」佟海光当下愣住，好不容易将我说的话输入到脑袋、解码完毕後点了点头，「如果你不介意我在的话，当然好。」
得到他的允诺，我装作无意，顺口带开了话题……老实说，我是故意不让佟海光追问的。
看着他笑得开怀的侧脸，我不晓得该怎麽说明这份情绪，对於真正促使我参加比赛的原因，我可以骗他说不全是为他，但我自己清楚……
的确，佟海光绝对占了大部分的因素。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一个胆小的人，尽管我可能就是一个胆小鬼，可我不想被他发现，我希望佟海光能够觉得──
我是一个像他一样的人。
佟海光笑着揉乱了我的长发，抬眸，他半逆着光的脸庞很是好看，一时之间，我有些失神。我想，佟海光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我参赛的原因竟是如此肤浅、而且懦弱，我不过是想留住他这样的笑容，希望他永远不会对我失望……
这样的理由，我说不出口。
﹡﹡﹡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四人的放学聚会顺理成章地改到美术教室。洪苹刚开始还叨叨念念，嫌颜料气味不好闻、嫌走楼梯累得要死，骂归骂，又怕我没时间复习，每天依然拿着课本讲义来陪我。
「下一题，有一学生在实验室中，将15克的冰醋酸，12克的丙醇，以及少量的浓硫酸加在烧瓶中共热……」
「我在画图，不要问这种题目！」我差点没丢笔抗议。
「哎哟，没看过学生考试可以选题目的，」洪苹嗤了声，还是顺着我的心意换了下个问题，「不然……好啦，这题。某芳香烃化合物分子式为──」
耳边听着洪苹的提问，手上的笔没有停过。底稿已经完成，原先我以为我会毫无头绪，花很多时间思考主题、花很多时间去琢磨「该画什麽」，但事实上，完全相反。
当我看着空白的画布，脑海一下浮现了画面。
说真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不想画，可是它总是挥之不去，好像我不画出来就不肯离开一样烦人。参考过网路上前几届的得奖作品，绝大多数都是静物的呈现，这样看来，我的主题或许并不讨喜。
跟他一样。
「小苹果，该走罗。」曾仰宗唤了声，他手上已经挂着两人份的书包，有些焦急地催促，「别拖了，快点，公车要来了。」
「好啦！日荷拜拜、佟海光拜拜，」洪苹一边往门口移动、一边朝我们挥手，走到曾仰宗身边不忘斗嘴，「──大少爷干嘛不叫司机来接？陪我坐公车很委屈哦！」
「不委屈、不委屈，我背着你跑都不委屈……」
很快地，随着步伐的远离，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到几秒就听不见了，最後，只剩下我一笔一笔的涂抹、慢慢地填满宁静的氛围。
佟海光坐到我身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
我亦然。
他的视线并没有阻碍我的动作，我照着自己的步调、为架上几乎无色的四十号画布填上想像中的色彩……一向舍不得冷场的佟海光似乎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麽，他陪伴我、也给我一个没有杂念的空间。
直到远方的脚步声近了，宁静，自然也就打破了。
「你来啦。」佟海光笑着招呼走进教室的姜恒，後者依然面无表情，随意地找了个距离我们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没错，留下来画图的这几天不只洪苹、曾仰宗的义气相挺，甚至还多了一个姜恒……我到底该感激呢？还是无视他的存在？
想了好几天，我还是没有答案。
於是，我只好在他踏进教室、对上目光的时候，无言地颔首，当作招呼、当作是友好的表现，想想，除了吵架，我们好像从来不曾有过一次正常的交谈。
佟海光移动到姜恒的旁边，尽管听见他们的交谈声，碍於他们很有礼貌地放轻了音量，我根本听不清楚谈话的内容，只知道佟海光呵呵哈哈、笑得很开心……跟姜恒聊天，怎麽会开心？
不懂。
超级不懂。
「你──」
姜恒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我耳边，我吓得整个人抖了好大一下，脑袋顿时当机，完全不晓得他说了些什麽，只记得他宛如平静深潭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