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
如果由下往上看，会看见三十层楼高的大楼楼顶，正挂着一双迎风摇荡的腿。再看得更仔细些，会发现那是一双男人的腿，很有要跳楼轻生的样子。
杨子谦坐在楼顶边缘，俯瞰整个繁华的不夜城，心里却没有半点欢欣愉悦。要不是他是不死之身，还真想就这样跳下去、一劳永逸。
身为一个专业且有点资历的睡神，昨天居然在神界年末的盘点大会上，因为业绩太差而被上级点名，他想不到比这更丢脸的事了。
在睡神职前训练时期，他的成绩一直都是司里最顶尖的，因此司长总视他为得意门生、对他疼爱有加。可最近不知怎地，杨子谦对工作越来越不上心，几个月平均下来，他的业绩几乎要吊全司车尾，还在盘点大会上被首长关注。这让一向放任他的司长挂不住面子，会後留下他臭骂了一顿。
此时，杨子谦坐在高处，还觉得耳膜隐隐作痛。
十一点整，他好整以暇地从楼顶一跃而下，姿势优美可比金牌跳水选手。重力加速度之下扑来的冷冽寒风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就在即将和地面玩嘴对嘴亲亲的瞬间——砰，一个轻柔的声响，杨子谦消失了。来往路人面色如常，谁也没被这天外飞来、疑似都教授的物体吓到。
杨子谦业绩差归差，至少还是个有职业道德的神只。但凡执勤，他便时刻不忘开着隐身结界，以免华丽的移动轨迹把路人吓疯。过去就是因为有太多神只忘了保持低调，网路上才会有这麽多都市传说。
消失的下一秒，他认命踏进今晚第一个患者房里。
失眠男子躺在床上，眼睛虽然闭着，睫毛却抖个不停，显然正处於清醒且焦躁不安的情况下。杨子谦摘下脖子上的项链，准备开工。
在神界，所有神只都有一项基本天赋，那就是能读取人类的心思，并且会在附近有人类时自动触发，工作时，这自然方便，平常时候可就扰民了，因此所有的神只都会配戴这麽一条项链，戴上了便能阻断所有外来的人类思绪。
睡神摘下项链，患者思绪瞬间就进入他的脑海。
『好冷……』
杨子谦站在床边，几乎就要不耐烦的啧出声。他经常在执勤时觉得自己的工作枯燥乏味到极点，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没有最乏味，只有更乏味。
他随手画了个结界，让房里的气温提高三度。躺在床上的患者这才渐渐暖和、不一会沉沉睡去。
杨子谦离开那间房，突然好想回家。可他今天才刚开市，距离每日基本业绩还有漫长的二十九个人。他只能耐着性子，分别又哄睡了自认为被鬼压床的高中生、担心母亲病情的小资女、觉得自己发线越来越高的中年男……一番折腾後，一直以来在他心里的疑问再度浮了出来。
人类啊人类，你们怎麽可以动不动、为点小事就失眠啊？
杨子谦之所以业绩惨澹，其实跟他个人能力一点关系也没有，只因为他对自己千篇一律的睡神工作，已经起了厌倦之心。大概，这就是人类经常挂在嘴边说的「职业倦怠」吧？
正忙着自怨自艾，手机突然响了，他解了锁，看着搭档传来的讯息。
『您的搭档霍杰凡正与您分享位置讯息。』
杨子谦轻点附件，底下跳出一张小地图和一串地址，正研究着，画面又滑出新讯息。
『这患者我搞不定，跪求大大帮补。』霍杰凡用线上游戏的术语向他求救。
……大什麽大，那家伙是白痴吗？
杨子谦连个『好』都懒得回，便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睡神与梦神在神界隶属同一司，是为了协助促进人类睡眠品质而存在。一个管区里通常配给一睡神、一梦神来互相支援，又称为搭档。而神只工作职责的界线分明，梦神负责掌管梦境，哄人入睡的工作自然就得他睡神来担当。
反正横竖都是业绩，杨子谦没有犹豫很久便动身了。
他循着地址出现在患者房中，从房间摆设和柜子里十几只小熊布偶看来，是个女孩的房间，可房里却没人，整个室内黑漆漆的，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的光特别刺眼。杨子谦猜想人应该在外面，便伸手拉开房门。
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杨子谦一愣。
一个女孩背对他站在厨房里，此时正慢慢转过身，手里捧着冒烟的马克杯，而她用汤匙专注搅拌着。
空气里飘的是咖啡香，而女孩眼下有两道深深的阴影。嗅觉与视觉的强烈冲突感，让杨子谦莫名觉得新鲜。
终於要发生有趣的事了吗？
明显睡眠不足的人类却在半夜泡咖啡来喝，这逻辑有点太前卫、他跟不上。
女孩此时抬头对上他的眼，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