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國同人】猶記多情 — 其三 一支疏影動檐間

正文 【三國同人】猶記多情 — 其三 一支疏影動檐間

他留了下来。

由事态的发展看来,他今日会留宿周瑜府中似乎极为顺理成章。

对着周瑜解释为何会和他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又顺道谈了些公事很快便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他也理所当然地留下用膳。晚膳过後他任着周循腻上──那孩子约是对他印象还不坏──竟也不知不觉陪他至夜深。

将困着一张脸的周循抱离他膝上时周瑜只轻描淡写说了句话:「今晚诸葛先生便留下吧,下人已备好房间。」

他还来不及回话呢,周瑜随即一手抱儿子、一手牵女儿转头回房,半点给人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他也就很「盛情难却」地住了下来。

身为江东权贵者,周瑜待客自然是不会失礼的了。诸葛亮相信客房绝非特意为他准备,不过,即便非属「刻意」,周瑜大抵也很清楚他家中的客间足用「华奢」来形容了罢?

房内床榻是朱漆嵌螺钿,铺莞席、其上再加层饰绣锦锻,彩漆屏风放置一旁,窗下还有六角红木花台……

他进过周瑜书斋,明明周瑜自个儿用的东西雕花精细却不显繁复既简且雅,看来也足够气派了,何必一改作风将客房装饰得贵气逼人?每样家具都是精雕细刻华贵非凡,这样底阵仗真是让他觉得会有些睡不好觉。

环视房内一周他决定先到外头逛逛晃晃等累了再进来,太过华丽的东西看在他眼里总有几分不习惯。

才要走入花园中,诸葛亮听见了女孩儿提高音调说话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男孩不情愿的挣扎。

声音不近,刚好是在花园的另一头,可以看见周缨伸长了双手想从父亲手中接过赖着不走的弟弟。

「循弟不可以吵爹休息,快下来!」

「……不要!」

「乖一点!爹累了!」

「循儿想和爹爹一起睡啦!」

「你会吵到爹,听话!姐姐陪你睡!」

「……没关系。」终於出声阻止儿女的僵持不下,周瑜推开了房门先放周循进去(诸葛亮看到那可爱的男孩笑开一张脸跑着身影隐没在房内),弯身与周缨平视,语调温柔得醉人:「缨儿想和爹一起睡吗?」

「我才没像循弟一样怕一个人睡……」她这话说得没有先前任何时候超忽年龄底成熟坚决,语气略带犹豫。

「是吗?缨儿真是勇敢又独立的好孩子,都不需要爹担心。」心细如周瑜,怎会不知道女儿是在逞强?再如何她也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就算再懂事,也偶尔会想向双亲撒娇啊。

所以,他轻轻底微笑:「可是,爹却很怕寂寞呢,缨儿不肯陪陪爹吗?」

那样的温情亲爱尽收诸葛亮眼底,看着周瑜与他的家人,诸葛亮倒是有些羡慕的了。(他们是那麽样底深深爱着对方)

是不是他不曾感受过那般柔软的关怀,所以才会有如今这样冰一般冷淡的个性?

是不是因为那种被人所爱的微笑太温暖,所以他才一次一次无法淡漠拒绝周循所求、或是周瑜饱含强制意味的邀约?

周瑜身影随合起的房门消失眼界,诸葛亮坐上园中建於池畔地凉亭围栏──正是日前他与周瑜、鲁肃论事的那一个凉亭──,满园娇艳围绕,他又想到杨诲说的、关於周瑜夫妇的一些事一些话。

这样底旖旎景致,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存在。

因为小乔希望,所以周瑜为她植下千百花卉争奇斗艳;因为小乔喜欢,所以周瑜在睡前会亲自摘下最美的花到她手中每晚从不间断;因为小乔……

他漫无边际的思绪因一声乍起的门板开合声打断。

那一声,很轻。

讶於诸葛亮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花园中,周瑜仍是没有因此停下自己要做的事,漫步入园中、伫足於盛开的花颜之前。

微微弯身,周瑜托起一株未完全绽放的花儿凑近鼻尖嗅了嗅。

先是眉峰拢了几个结,而後唇畔扬起一抹笑意。

诸葛亮笑着想,周瑜并不是太喜欢过度浓郁底花香。否则他怎麽会闻香先皱眉呢?

把花掐下的动作看不出力道,彷佛就是那麽轻轻一碰,那朵花就落在了他的掌心。

周瑜的手,很漂亮。

衬上娇美地红花,更觉那优雅线条无比鲜明。

花儿在周瑜手中,只那一朵。

诸葛亮没有说话、周瑜也没有开口。

独檐下疏影月色苍冷流转满园。

静默不知多少时间,其中一个人用着很轻很轻的叹息,道:「得如此深情、这般惦念,您的夫人也不枉此生了。」

闻言周瑜望向诸葛亮,月光滑下他披散底发间。

不语。

他不是不想搭理诸葛亮,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这麽突如其来说这一句。

好多习惯虽是过了好些年已没有存在的必要但他还是改不过来,失去妻子的这几个年头他做的仅有强迫自己熟悉夜深人静底寂寞与不再将凉冷的茶送下肚。

只因有个人曾在他耳边殷殷叮嘱:『茶性偏冷,公瑾你最好还是别喝冷茶……』。

所以他改了那习惯,心想如果她地下有知,也许能安心一些不再挂念。

周瑜一时反应不过底茫然让诸葛亮着实惊艳。

他的眸若龙骊、发似黑曜,总是深遂的颜色更衬那玉面成苍白容颜。那样底表情不具压迫亦无威仪,单纯地,展现一种真实。

若非如此,诸葛亮也不会发现周瑜那火一般锐烈的外表之下,也会有这般脆弱神情。

可惜几瞬时间周瑜已恢复平日似笑非笑的模样,他走了几步、靠近了诸葛亮一些,最後在池边停下。

就像是前刻掐花同样的动作,他弯身折下生长在池畔的兰草,放在鼻端嗅了嗅,才又移近脚步将兰草置於诸葛亮那空荡的掌心。

诸葛亮不明白周瑜此举,兰草在手中散出香气底同时他竟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感到欣慰。」周瑜的声静静响起,回的是诸葛亮那一句「不枉此生」。

两人靠得极近,近得他嗅得见周瑜掌中底花儿艳艳芬芳、近得他以为周瑜只要一倾身,那长长墨发就可以落在他肩上。

「比之花儿,先生较适合兰香。」他望一眼掌心,「花是折给亡妻的、所以赠香草给先生……还劳您费心思安慰我,真对不住。」

「周将军流过泪吗?」

「我……不曾。」他知道诸葛亮问的是什麽,也知道这问题早已逾越了两人的交情,可他回答了,在这寂寞无人陪伴的时节。「一滴都没有,为她流过……」

「没有人会看到的。」所以,与其露出那样底表情夜夜心伤,不如痛痛快快哭一场。

出於直觉出於本能他伸出手抚上周瑜太过平静底面容,然後他瞧见周瑜颤了下张大双眼想抓开他逾矩的手最终还是敛眸选择罢休。

泪由两人双手相触的空隙轻轻沾上他的,再默默滑下。

一滴、两滴……他没有放开那无声流泪的人。以两人的淡薄交情他清楚一切的探问、对方的回应都失了界限,可是也仅有今夜是如此了。

他不懂周瑜的心酸周瑜的痛楚,只知凝视周瑜底泪珠时他明白於情一字执着是苦、忍受那百般心伤更苦。

一段不知是长是短的时间後,周瑜终於拉开了他放肆的双手,最後一滴泪落在了他的指尖,温度灼人。

然後他十指滑入如丝长发随即又过,那柔软触感连着手背一痕一痕泪、都炽热地让他无法忍受。

「夜已深,您该歇下了。」没有断续没有哽咽,周瑜的音调平静底就像什麽也不曾发生,除开他脸上泪痕未乾。(可急急放开退去的那双手,在颤抖。)

转身欲走,步伐才迈开又闻诸葛亮出声。这回不似先前淡冷自持,而是带上几分困惑几许犹疑:

「……周将军曾经为谁折花?」

顿了顿,周瑜背对着他没有回头,答覆传入他耳中,如斯飘渺:「你是第二个。」语气一转,似冷然又似烈焰将起,「二日後便要出发夏口,不知何时会遇上曹操。战场上总是难安稳入睡,您还是趁着这时间,好生歇息吧。」

他低首未目送周瑜背影再次隐没门内,怔怔盯着指尖上一滴泪。

和他好像的一个人,但又如此不一样。

周瑜的外表是淡漠的、多礼的,和他相同;他的内心是冰、是雪,与周瑜迥异。

周瑜是火,而火焰灼人。(即便是内敛底情感都深沉狂烈)

那一滴泪不是为他,可他觉得……烫,在指尖,很烫。

周瑜流泪时他想着执着是苦,这一刻他才明白尝到那苦的不只周瑜一人。

或许是他,或许执着。

或许将尝到,执着底苦楚。(看那泪滴落才知人已陷下)

──泪珠随他五指成拳而碎,破碎的珠泪随着不该存在的灼烫从指尖漫延开来。

不管是谁,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无论何事,总有难以控制的情况。

如果他真对那人执着、那他不会抗拒。

可他、不愿体会那样日复一日底恸心难过。

他合该平静无波、清冷淡漠,如冰。

所以他告诉自己──

如果必须放手……(倘若真有那麽一天)

那麽,切莫执着。

§

船队依次往夏口进发,於三江口五十里远处下锚紮营。

「大都督,刘备使者求见。」中军楼船上,传令兵向周瑜通报。

「动作这麽快?请他上来。」船队方停下不久,身在樊口的刘备便派了人来,真是心急啊。

「周都督。」使者由小舟登上,长揖:「大军远来,辛苦诸位了。豫州想慰劳将士一路疲惫,能否请都督过江详谈?」

「此时军务在身,不得擅离职守。」他扔下的话语,似是隐隐责难刘备直至现在还搞不清情势,「若刘豫州愿意亲自前来,公瑾不胜感激。」

自家主子当然不能受人轻慢,可对方也得罪不得,况且周瑜用的理由更是正当到让人无力反驳,使得来人摸摸鼻子自讨没趣返回覆命。

面对这种情况,刘备倒是能屈能伸。听到回报後他乘单舸去见周瑜,也算是给周瑜这个联军统帅做足了面子。和方才刘备使者来时的情境并没有差太多,只是来回几趟换成了刘备本人。

周瑜在船头听着一些琐碎消息,见刘备来随即放下手边杂事朝他抱拳一揖,礼数不少:「劳豫州亲自前来,公瑾失礼了。」

「周都督言重。」刘备温厚的脸上带着挥不去地多礼笑意,他很懂得应对的巧妙,虽还构不上舌灿连花,也够哄得人服贴了。周瑜吃不吃这套他不知道,不过现在周瑜是主他为客,谦逊些准没错。

他一摆手,战甲铿锵。「战事在即,公瑾不愿军心松懈,犒劳将士虽无不可,但豫州的好意公瑾只能先行婉拒。」

「周都督都这麽说了,我还能说什麽呢?」他还是一个迳儿的微笑,「敢问吴侯拨出多少兵马来对抗曹操?周都督可有何破敌之计?」

「战卒三万。」

「唉……是少了那麽一些,若能再多点就好了。」摇头叹息。对方可是有着八十万大军啊!周瑜的三万人再加已方两万兵马,不过也才五万,这样是能有多少胜算?

「豫州不需如此悲观,三万人足够了。」周瑜勾起一道冷笑不知是张狂或是嘲讽,他是极有自信的,话语也该是慷慨激昂,可说出的口气却像在闲聊一件家常琐事平铺直述:「您可以安下心,等着看我大破曹军。」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周瑜的态度实在不能说很热络,气氛沉闷到刘备不知该说什麽才好,脑袋里左思右想总算找到一个说话称得上圆融的人选:「周都督何不请子敬一同参议大事呢?再说联合一事多亏子敬大力促成,我还想好好向他道个谢呢!」

「豫州若想见子敬,您自行前往就是。」他又重覆声明一回,「诸将军务在身,不得擅离职守,还请豫州谅解。」

「不不不,是我冒昧了。周都督治军严明,这是好事啊。」

「子敬不在中军楼船之上,诸葛先生倒是在……豫州若要会面,唤个人带路便是。」他没那麽无聊当陪客,就让诸葛亮这有闲的人去陪他的主子吧,「公瑾还有要事,先失陪了。」

周瑜话一丢下人也离开,刘备还真不知道是不是该用「飘然远去」来形容周瑜离开时那快速又淡漠的姿态。

告辞刘备後周瑜继续着先前进行到中途的筑寨指示,那不过是片刻决议耗不了多少时间。在一切底定後没有立刻下了座舰入中军帐,反而是在岸边注视船队阵形好一会儿才命人延请诸将大帐议事。

命令发下後,周瑜又望了望滔滔江面,默然不语底神态任谁也弄不清他心中有何思量打算。

「大都督,该议事了。」尔雅清秀的少年靠近,轻声打断他的出神。

「陆仪。」稍稍侧了身,他一瞥来人,「不急,等人到齐还要些时间。」

「大都督想些什麽呢?」恭敬在周瑜身後站了一会儿,少年抑不住好奇问。

「站在这儿望出,瞧不见对岸呢。」他伸出手往远远底长河另端一指,「我在想,是要多久时间才能把江水染红?」

以血染吗?少年想了想,「这……若能尽量减少两方双方伤亡……」死伤难免,但求仁道。赶尽杀绝太过残酷。

「然後等曹操重整旗鼓,再一次攻来吗?」明明该是嘲讽意味极重的问话,却这样轻轻吐出。周瑜眼光由那悠悠长水移到少年不知所措的面上,轻笑出声:「别那麽紧张,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呀。」

少年让上司安抚似地拍拍肩,「我觉得你这种想法很好,很让人羡慕。」明白那绝非称赞,但也不具任何侮慢,周瑜只是淡淡说出了自己的感想,一双墨深底瞳眸敛入了亘古以来谁也无能为力的是非对错沉沉静郁,下一刻却惊鸿波荡那眸瞬成骇浪。

「但不适於战场,大都督是这麽认为……对吗?」

「那不是我会做的事,可是,不一定不能用在战场上。」少年已经不能称为少年,但对周瑜来说他还稍嫌稚嫩。「陆仪……你还年轻,以後就会懂的,别被我影响了。」

尔後他对着少年微笑,「该进帐了。」

少年维持一定的距离跟在周瑜身後,前头的人一片闲逸、後面的人若有所思又谨严不苟,想到了什麽还会战战兢兢请教前头那人,但总是换来周瑜一抹笑再拍拍他。

诸葛亮来时正巧看见这副情景,「──周都督。」周瑜掀帘入帐前一刻,他时间抓得准准出声唤人。

「……诸葛先生。」回头、颔首、唇微勾,掀帘的手顿了顿。「请入帐罢。」

周瑜没想过在这时看到他,两人眼神交会之时谁也不知道是否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些许动摇,下一个刹那他们别开眼,彷佛那一晚什麽都没发生,眸底有的无非是拘谨、多礼,冷漠。

三言两语的客套将很多事轻轻带过,除了偶尔讨论军务谋略两人态度淡如陌路,甚至比先前任何一刻,都要疏离。

少年随着两人入帐後退去一旁,在这一些参与议事的将校身旁,他并无与会的地位与权力,但周瑜一句「让他留下」,其他人也没再多说些什麽。当然他不以为刘备派来的谋士在江东诸将之中有多少说话的份量,但只要那些人里有个人愿意采纳诸葛亮的意见……少年注视被众人围绕的周瑜,那是一个他现在努力想要追逐的人;站在周瑜身边的诸葛亮不过大他贰、参岁,然而却已获得周瑜正眼相待的资格。

诸葛亮将来一定会成为敌人的,少年在被召入帐旁观前听到周瑜这麽对他说。

『我会先与他对上吧……不过,他是你的劲敌喔,陆仪。』

『江东人才济济,更何况有大都督在,哪轮得到我呢?』

『十年之後,江东会是你的天下。』那时他看到周瑜做出一种预测,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不像小厮,是周都督的弟子吗?」经过刻意压低的声忽然来到身边,他才注意不知何时诸葛亮已离开周瑜身侧与他一同隐没角落。

「不是的,我是大都督的下属。」少年正襟危坐,用着不会干扰另边议事众人的音量回答。

「……他很器重你,你叫陆仪?」从周瑜口中听到的是这样。

「不,几年前改了名,只有大都督会这麽唤。」会唤他「陆仪」的人,总是忘记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名字。

「哦……」诸葛亮若有所悟,他要是记得没错,陆家是江东豪门大族,多年前庐江太守陆康为孙策所杀。陆仪,似乎是陆康侄孙?

「诸葛先生这麽问,是有什麽事吗?」

「不,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少年看周瑜开始分派职务,也不见诸葛亮上前提些意见,心知诸葛亮已没有插口余地,少年想着方才周瑜的问题。他想知道,若是诸葛亮又会有什麽答案?这人得了周瑜难得的称许,想法必定有些不同的罢?

「诸葛先生,能请教吗?」

「请说?」

「要多久时间才能把江水染红?」

「……哦,愈快愈好。」很快地反应过来,诸葛亮这麽回答,又在後续补了说明:「若是周都督,想必要不了多少时间吧。」

「为什麽……?」

「因为那是他该做的,没有为什麽。」诸葛亮猜,这问题许是由周瑜口中说出,而自己的回答必定与少年不同。

「那麽,如果是周都督,你以为他会怎麽做?」那麽,周瑜自己本身的想法呢?比起少年,他更好奇周瑜如何想。「或许在问我之前,你更该先问问他。」

「大都督……」少年还不该是叹气的年纪,忆及周瑜那样风轻云淡的诘问与浅笑,他以茫然替代不解底叹息。

「陆仪。」两人之间突地插进另一个人的声,铿锵有力又搀了些许柔和。

「大都督有事吩咐?」少年听唤立即趋上前,向站在布阵图前思忖的周瑜躬身。不过须臾时间,原在主帅军帐里的众人都已领命退下,只余他与诸葛亮还在一旁。

「你该回去做自己的事了。」也不问方才的商议少年到底听进了多少、是否有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周瑜挥退少年,而少年亦乖顺地退出帐中。

走至周瑜身侧诸葛亮还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问那专注思索些什麽的人:「陆仪改了名,周都督知道吗?」

「嗯,叫陆逊。」将有些遮蔽视线的浏海拨至耳後,周瑜分了点余裕回答诸葛亮。

「但为何周都督还是唤他陆仪?」

「……」一枚比「与你何干」意思更粗俗的斜眼丢过去,周瑜掀开另张羊皮纸视线没离开过纸上一笔一划山川地理,很久以後他还是回答:「叫他陆仪,就只是因为他『还是陆仪』。这个理由让诸葛先生满意吗?」

「周都督的回答颇为深奥呢。」他对少年的兴趣并不是太多,只是想了解为何周瑜还执着少年过去的名字。无论周瑜做什麽事都有其理由的罢?他期望知道的从来都不是周瑜对何人有何样底评价,而是更为纯粹的,「周瑜怎麽想」。

但诸葛亮也清楚自己的问题已带点逼人意味了,江东的家务事,与他何关呢?

「那麽诸葛先生对陆仪又有何想法?」用力抽出一张压在最下的皮纸,案上本是堆叠一起的军文被周瑜这样弄乱,很乾脆底落了满地。

「哎呀……」不知为何诸葛亮自然而然地弯身动手整理起那被周瑜视若无睹的一团乱,「看得出陆仪很崇敬您。」

方才,自己是不是有点烦躁了?周瑜默默看诸葛亮拾起落地的几卷天候图如是想。

让他这样大剌辣摊开的东西没什麽不可告人,周瑜也就没有阻止诸葛亮擅动之举,反而将手中拿着的几张羊皮纸也放上诸葛亮手中,而後接过将军文全数堆叠整齐,再拿起最上那一纸细看。

明明是瞧着手中东西,可却无法再专心思考。

周瑜轻叹,怕是任何人见到陆仪,第一眼的感觉都会是如此罢?对他有着无比的崇敬。「不只是崇敬,陆仪对我……不只是崇敬。」

意外周瑜会这般挑开了说,即便语意仍有些模糊不清。

崇敬以外是什麽?不管是什麽,周瑜有些蹙眉的困扰表情都让诸葛亮以为再深入探问只能算是不识相了。

「在下想,那多出来的是什麽,恐怕不适合再问下去了吧。」

明显感受诸葛亮一顿之後的拘谨,周瑜挥挥手,不甚在意地笑:「问也无妨的,就算说了也不会改变什麽。」言下之意,就算他今天真的说了什麽,诸葛亮也无法藉此离间。「於你於我……或者之於江东、之於刘豫州。」

崇敬以外的东西有很多种,陆仪……对周瑜而言,不管是什麽,不会有任何感情比多年前某个人更让他感到惶恐不安、也不会再有谁能比那个人伤他更深了。然而他也庆幸那样底情形不会由陆仪来让他遇上第二回,他真的无比庆幸……崇敬以外的,不是爱情。

因为他无法不去伤害──从那时起他就明白若不希望所爱为此垂泪,那麽他便必需狠下心伤害那一个,说着爱他的人──同时也伤了自己。

「但我却很难向您说明啊。」那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难以笔墨形容。他同诸葛亮一样席地而坐,一切似乎都很自然,两人都没发现与对方有多麽亲近。「我想……面对杀害亲人的凶手,他就算已放下仇恨却无法不存芥蒂。」

「庐江太守陆康死在周都督手下?」瞧周瑜的模样,极难将他与沙场奋战、马革裹屍的姿态联系。可并不是不能想像,那双手杀起人来,俐落残忍恐怕不下他运筹帷幄、思绪几转便轻易将人命牺牲放弃的狠劲。

「不是,但也和是没有多大差别。」加害者与漠然旁观者,意义上没有多大差别,都是凶手。「那时我在一旁看着。」

「周都督以为陆仪恨您?」看起来,不像。

「……我不认为是恨。」那是一种比恨更浅、比敌意更深的感情,即便陆仪对他无比崇敬,两样却不可混为一谈。他不在乎陆仪对他个人有哪种观感,但却害怕陆仪是以这样的态度看着江东所有人。「举例说,若有一天陆仪超越了我,或许……可能他会在超越後,伺机将我除去。」当然周瑜知道这个例子并不恰当,「若说他钦佩强者,那麽此时我必定是他欲追逐的目标罢。可光寻求目标藉以成长是不够的,以将要支撑江东的人才来说,他不行。」

「……周都督,」听完诸葛亮想了会儿,周瑜讲得顶乱,他听得亦是一知半解,但,可以懂。「您害怕的仅是未来江东最终人才无以为继,是麽?」

「也许。」该怎麽回答呢?「是也不是」可能是最贴切的了,虽然周瑜没有真的这样说出口。他蹙眉,笑得自嘲:「诸葛先生一定会觉得我想得太多了罢?陆仪也不见得明白为何我一直这麽唤他,有时我还真认为自己的坚持很多余呢。」

「不会。」他微笑,因那所感受到的,周瑜情感与理智底细腻深沉。若非陆仪被周瑜所重视,他何必寄予过深的期望?何必用那极具深意的提醒,每唤一次便忧心一回?

「您会这样安慰真教人意外。」周瑜一直以为诸葛亮会冷冷的(同时也有礼地)对他说直接告诉陆仪远比这样迂回来得有效快速,然後淡淡带开此一让他不愿深涉的话题。

「是吗?」

「……或许我眼中看到的您,也与您自认的不同。」诸葛亮的眼底有太多嘲弄太多冷然,以得宜进退掩饰完全。这样的人无法感受旁人心绪情感,所以他才会诧异诸葛亮宛如的有所理解认同的反应罢。

「请赐教?」诸葛亮知己甚深,理所当然知道要是换了别人,他的此时言行确实是算意外。只是……周瑜不同,和任何人都不同。

周瑜定定凝视着他,如此说:「极寒极冷的人,不该有心。」

「周都督,您看得与旁人不同、也的确看透了在下。」听周瑜说出最适切自己的形容,诸葛亮直想发笑,「可是……您却不明白无心的人开始执着的模样。」

半是好奇半是困惑地问,「会是、什麽模样?」

「──是毫无顾忌的,」他倾前舐了周瑜的唇随即退开,五指穿梭过周瑜发间掬起一瀑黑发任其落下披散半身,全然不管对方一脸错愕。挑衅似的,他唤。「……周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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