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窍《十一》天之道、人之道
张教授一手拉着我的右手，摊开掌心朝上，另一手搭着我的手腕，三根手指头扣着我的寸关尺，也就是手掌大姆指根部，从手腕过来的三个指节宽的部位。他一边深而匀的呼吸，另一边看着我的脸，但是又不像是在看我的脸，感觉他的目光焦点对到的是我身後约30公分之处。我本来以为他是看着雅卿，但是这时候，她走到了我的左前方，张教授的眼光依然没有变过。
很快地，我感觉得有一股热从他的指尖进到我的手内，没多久之後就消失了。一阵一阵的，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我正要开口问的时候，看看雅卿跟我使了个眼色，示意要我安分一点。
『你的问题不大，不过有一点复杂…』张教授没有一会儿，就松开我的手，然後看我雅卿和我这麽说，『他的体内的气不是传统的道家的功法，我也说不上来，气不弱，但是很新。你说的那个同学，其实就是你自己对吧？？如果你不能老老实实的跟我说发生的所有事情，我没有办法帮得了你的。』
眼见我编的故事被戳破了，我只好一五一十地把整个过程，全盘托出。听得雅卿和教授直摇头，大概是觉得怎麽有人可以笨到这样子。
教授先发难了，『小朋友，你以为这样子很好玩是吗？？你不知道你在鬼门关前兜了两圈了。你这种作法，跟没有驾照，没有开过车，就偷拿老爸的车钥匙，把车开上高速公路或是深山里面一样危险。』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是单纯的以为，小说里面的东西可以当真。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出窍的状况。』我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也别说对不起，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接下去，你练或是不练，都由自己的决定。』张教授说，『我可以解答你的问题，不过剩下的，就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爸爸！你不能帮他吗？？』雅卿帮我跟教授求情，教授虽然在摇头，但是彷佛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我答应你好好用功念书，认真练功就是了嘛！！』
我真的很感激她，她对一个不熟的朋友都这麽好…
『没关系啦！！那就先让我知道这些状况是什麽情形好了。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说了吧…』我把桌上的可乐拿起来，喝了一口。发生了这麽多事，但是其实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可乐还是冰冰凉凉的。
『你先告诉我，你的体认是什麽？气功是什麽？？』教授反问我。
『气功，就是呼吸吐纳的方法。但是，不是单纯的呼、吸、吐、纳这些动作的方法，而是要透过主动意识与被动反应去增加「意识」的功能与强化意识对身体的控制。进而可以控制到随意肌、与非随意肌乃至於肌肉以外的组织或是细胞。』我真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啊，我怎麽可以答出这麽不像国语的中文答案？？我真的知道我自己在讲什麽吗？？
『几个礼拜的修炼，你的领悟抵得过别人好几年乃至好几十年了。』教授点点头，接着说『雅雅从五岁开始，我就让她开始修炼，并且习武，包括，太极、八卦、暗器。她武术方面的悟性奇佳，十岁的时候，一般的大人大概也也差不多很难碰到她了。但是她也是到小学六年级，才能说出这一番道理。』他看看雅卿。『你的悟性与天份很高，只是缺乏一个好的老师。不过，我不能收徒弟。真是可惜了。』
『我父亲，是第六十三代张天师。1949年，父亲带着我哥哥来到了台湾，我和我的母亲、妹妹们留在江西。他身负重任，要把道教在台湾延续下去。由於道教历任张天师，都是由官方策封的，其实说穿了，就是一个信仰中心的管理官位。国民党政府，把张天师视为重要的文化传承，所以，他们要他和长子，跟着一起过去。因为当时的江南流传着一首童谣是这麽唱的：「绝不绝、灭不灭，六十三代有一歇。」老委员长最担心的，就是老共，老共是无神论者，若是把道教正宗也给强抢了去，或是把它给灭了，这个童谣就成真了。我父亲正好是第六十三代的张天师。』
他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我虽然也从小就修道，但是对於西方的机械工程与科学理论非常有兴趣。我父亲也是知识份子，知道读书是头等重要的事情。於是，把我送到洋学校去念理工科，我对合金特别有兴趣。老想着哪一天，可以铸出一口削铁断金的宝剑，当成我父亲的法器，能拿着自己孩子所铸的名剑，一定很威风，我那时是这样子想的。直到後来，我父亲因为要去台湾，他把几件重要的掌教法器留给了我。共产党在江西这边打压道教，之後，开始搞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立四新，道教的东西被破坏怠尽，龙虎山不再是龙虎山。几年後，因为我哥哥在台湾病逝了，新的势力拥立我的堂哥，他们就成了新一代的势力。他们逼我交出掌教法印与法剑，我母亲身体不好，我也不愿意多说些什麽，只跟他们说，那些东西早就被共产党给砸烂了。他们就逼我立誓不得出掌第六十四代的掌门，要不然，所有跟我有关的人，都会遭殃的。这个也就是为什麽我要雅雅从小练武保护自己，你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你不知道人心的恐怖。』他此时看着雅卿，眼神甚是温柔。
『之後的事，就是我老师保荐我去德国念书，娶了雅雅她妈，有了雅雅，再以华侨的身份回到了台湾，进行教职。虽然不同於道教，但是我还是一样可以宣扬真理，求真，求道。这个「生命科学院」，就是因为我觉得科学与修道，应该是可以成为同一件事情，而努力争取而来的。道教的本质，在於求真、修真、全真，这个跟科学的本质，应该是一样的。只可惜，「教」这个字，让这个本质，让求道，从求「天之道」，或变成了「人之道」。』
『讲了这麽多故事，只在陈述两件事。一是我当不了你的师父，二是没有经过人生的历练，你能悟的道，会很有限。』
『我无所谓啊，张叔叔，你当不当我的师父，我没有多大关系。我反正从小念书就只靠书本自修，老师真的能教得动我的还不多。只要我有问题，你愿意帮我解答，我就谢天谢地了！一百个人来问我，张允康是不是我的师父，他们也只能得到一百零一个答案，不是！！』我很认真地看着教授，让他知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哈哈！！你这小子！！鬼灵精怪的！！怪不得雅雅老巴着我要收你当徒弟！！』教授又是一阵大笑，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旁的雅卿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我啊我的」说不出话，脸红得像苹果一样…
『倒是，我问张叔叔上个问题，你对气功的体认是什麽？？』我比较好奇的，是眼前这一位号称道功科学双修的前辈，他的体认是什麽？？
『对我现在这个时候而言，答案很简单，就是意识的控制的方法。』他起身来，回头再去冲一壶茶，也帮雅卿和我各冲一个马克杯。『不过，这个答案现在对你们来说太平凡了，你们还没有办法体会到，什麽叫做「意识」的控制。』他自己把手掌摊开向上，然後，把茶匙摆在手掌上，接着，我们就看到茶匙略略地晃了一下，然後，转了约四十五度，直直对着大门口。
我惊讶得哇了一声。不过对雅卿好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只是笑咪咪地望着我，看我吃惊的样子。
『科学四、五百年来到今天，并不是耗虚功。导正修道人的念头的方向，其实在科学身上。但是科学，并不是全然都对的。至少，以现在的科学论证，你还没有18岁，等到你廿年後，再看看今天的科学发展或技术，也可能会觉得很可笑。但是，人类就是这样子进步的。』他把茶包从壶中取了出来，用茶匙优雅地把茶包内的茶汤挤乾，放在旁边的小碟子上。『也许，若干年後，有人会证明，万有理论，除了大一统理论加上重力之外，还要再加上意识或是念力才会完整也说不定。』
『其实，修道、气功、炼丹，儒家讲的养天地之气，乃至印度的Yoga，西方基督文明、中东的伊斯兰文明，或是到了印弟安人的地盘，大家都只是在透过不同的方法，在做同一个目的的事，就是在控制意识。但是大家虽然都追逐一样的事情，但是因为名词与定义的不同，造成大家彼此杀来杀去的，这个就是副作用了。』『我们把所有的事情，说穿了，就是「脑力开发」，这就是一个新的名词，但是这是最接近基本定义的用词。』
我聚精汇神地听，我觉得我彷佛知道教授在说什麽…
『听过”速读”吧？？为什麽他们一分钟可以读五千字以上的人比比皆是？？』我摇摇头，的确，我遇过学过速读的同学，我的读书速度已经够快了，他们的速度比我还是快上很多。『那你有见过『珠心算』吧？？他们对加减乘除的速度，比你按电子计算机还快，对吧？？』我也点点头，真的。『他们的心里面，形容会出现一把算盘，当你在念的时候，他们就在拨算珠了。当你念完问题之後，答案也就出来了。』『包括下盲棋的人，学会仓颉或是大易等各种输入法的人，或是最简单，可以记得这麽复杂钢琴谱的人，又或者，刚刚雅雅出手救你，挡下那一个橘子，其实，他们都是在练气功。』
我听完，愣了一下。『什麽？我才好像刚听懂，现在又更混乱了…』
『简单的说，你只要还能活动，会呼吸，任何会让你改变大脑行为的方式，都可以称之为气功。』啥？？那不是太简单了，我只要走路、吃饭、睡觉、写作业，都是在练气功？？『差别只在於，你练功的目的是什麽？？』
『人的大脑，就像是一部高功率低耗能的FPGA，好吧，这个你还不懂，它是一部可以跟你的编辑程序，就可以造成身体或是精神上变成不同功能的超级电脑，但是他的耗能，就是一餐最多一个便当加个卤蛋。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他的脑袋也强大过跟他同重量的电脑！！因为他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还是可以维持你身体基本的活动与安全。气功，就是在编辑这部电脑的使用方法。』
『张叔叔，你讲的「道」好不像道士喔…』我好像渐渐地懂了他想描述的东西。简单地说，就是开发你的大脑，透过你的控制，去变成你想要的功能。变成照相机、计算机、转码器、录音播放机，或是快速反应的机器。
『那当然！！谁说我是道士？？我可是教授呢…』他抬高了下巴，嘟着嘴，一看就知道是在模仿他的宝贝女儿，把我们都给逗得哈哈大笑。
『所以说，你刚刚所谓的出窍，说实话，也只是你的大脑透过真实的资讯，模拟出来的想像世界，并不是真的你看到或听到的东西。严格来说，它就是一个你可以控制的超拟真模拟系统。』
『不对，它这麽的真实。』我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是还是觉得很怪。『雅卿，你认为呢？？』
『我也不清楚，我虽然从小就修道练武，但是就连一次出窍的经验也没有。倒是不少次梦到吃很多很多的草莓蛋糕！！』她耸耸肩，两手一摊，轻描淡写地说。她对着教授做鬼脸，『你如果照着他的课表练功的话，别说什麽特异功能了，你连能维持清醒还有力气念书，就很了不起了。』
『嗯！！其实，你的状况很特别，我不排除是因为你的体质的关系。因为，我还真的没有遇到过几个礼拜就通任督，还会发生这种「特殊反应」的例子。不过，我没有遇到过，不代表没有。我大哥据说，就是自幼就通灵，五岁就能操全国各省各地的方言，我们分开得早，我也没有太多的印象。但是我们家的人都这麽说，肯定不会错的。』『你的状况，在道家的功法里面，是到了高级班的程度。但是你的程度又不到那麽高，道家仙班的行列，能出体的，多半已经结成丹，炼了元婴，从元婴的状况看到的，才是那种情形。你看到龙哥的金身，和阿西的紫身，分别代表了他们是不同能阶状态。但是不论是什麽状况，它都不代表你的灵魂出窍，而是比较像是你的大脑打开了不同频段的接收器，在你的脑中，造出了另一个世界的模拟状态。资讯从不同的感官或是接收器入到了你的模拟世界，所以才会出现了你特有的状况。如果你按照道家的基本功开始，你应该不至於碰上这样子的状况…』『我给你的建议是，在不明白状况的时候，千万别跟他们有任何形式的接触。你不知道会发生什麽事。另外，今天跟你提的事情，你最好不要随便跟别人提起，一来是你不知道他们会怎麽看你，二来是你可能会惹上不必要麻烦！』
他看了一看时钟，大喊『唉呀，只顾说话，我都忘了四点钟还有一个国外的电话会议要参加呢！！雅雅，你帮爸爸送一下客人！！然後跟妈妈说，我六点会回去接你们一起去吃饭！！』
然後他看着我，握着我的手说，『下次遇到这种状况，多观察就好，别动作，回头我们再来讨论。记得一件事，虽然这是只是你脑内的模拟系统，但是它正因为是你脑子里的东西，它的作用与伤害，是十足十的真。而且，不代表这个空间里面，只有你可以操控它。』说完，他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雅卿看着我，微笑着说，『看来我爹还颇喜欢你的，很少看他一口气讲这麽多话。他的学生很多，跟着他练拳的人也不少，不过，他平常总是指点一两句。不过真不好意思，刚刚没有吓着你？？』
我两眼往上翻，故意不看她而看着天花板说：『那倒是还好，你会武术这一点，在我计算之内，不意外；你爸爸可能是道士或武术家，这一点，也是在我的计算之内，不意外；但是你爸爸是个同时会道术和武术的大学教授，还是张天师家族的人，这一点，我作梦都想不到。』
她笑得很灿烂，又伸手拍了我的头一下，『别耍宝！！』我摀着头，装着重伤倒地的样子，她笑得更开心了。『你以後就跟我们保持联络，有什麽事比较有个照应。不过，龙虎山和天师府的事情，你千万别张扬，到时候，出事了就麻烦了。』
於是，我们又延着原路，趁着夕阳西下之前，走回她家，正巧她妈妈回来，我又自我介绍了一次，然後取了车，互相道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