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可奈何花落去 — 楔子

正文 無可奈何花落去 — 楔子

她第一次发觉,自己那麽恨他!

恨入骨髓的凄冷让她几乎忘了自身疼痛。

一位身穿囚衣的女子,侧躺在凌乱乾草上,纠结的头发如蓬草般散在脸庞,纤瘦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其左右手各被残酷的器具夹着,微冷的器具紧贴着她红肿的双手,泛青黑色的手指几乎无法挣扎的麻木了。她已经忘了这是多少次醒来,她口乾舌燥的舔舔唇,迷蒙微闭的眼睛曾经风华绝代,如今却如同槁木死灰般的清冷,是什麽让她原本熠熠生辉的眸子染上恨意?

是痛?

不、不是,是那个帝王无情的对待。

为何他可以全然忘记她曾是他後宫最宠的妃子,任由这些歹毒的妃子折磨凌虐她?

她曾与他并肩伫立於九重宫阙上,携手傲视天下苍生,转眼间繁花落地,枯草遍生,连心碎成片片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感受!

「毒害太后」那无端端的罪名硬是套在她身上,当时她美艳脱俗的脸色瞬间苍白,双手挂着他方才赐予的玛瑙珠宝,却在那帝王眼里见到最深沉的冷淡。不论她如何解释,他仍决绝将她押入天牢,在这杂乱无彰的天牢内,她竟寻不到他的一点念旧。

那个高贵的宰相之女现在任人糟蹋,全是因为她当初的毫无防备,而如今她爹爹也因为无法接受她的罪名而病死於榻上,她的娘亲更毅然出家,权倾一时的宰相世家从此灰飞湮灭,她,亦成了这个阴谋後的牺牲品,从此,无依无靠,沦落囚牢,受人百般欺凌羞辱。

她想放声大笑自己的痴念,那个她曾以为会执手步完红尘的男子、那个曾对她许诺过永生永世的男子、那个她决定不离不弃、全然信任的男子,如今可是在哪个角落鄙视她的天真愚蠢?

他可还会记得她?他一定在找哪个妃子寻欢,後宫三千,她不过是曾赫然树立,如今却摔的体无完肤,这就是受尽恩宠的代价吗?

她的无意成就了别人的有心,她的爱情摧毁於她的单纯。

缓缓的脚步声渐进,她立刻蜷缩了起来,努力爬向角落,泛白的嘴唇不禁无力颤抖。

又来了吗?

从往日的期盼成了现今的畏惧,是啊,她曾期待那个男子会深情的摸着她的发,说他错怪了她,他会用下半辈子去弥补这个错误,他会温柔的抚着她的头发,要她再一次信他。

但她太傻、太愚,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她没有一天不被刑求逼供,那些妃子美艳逼人的脸转为狰狞,他们逼她缚手认罪,要她担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她不断反抗,却不断遭受非人的对待。

从被搧耳括子、拧肉踢打、抽打藤鞭、押入水盆、火烙肌肤、手夹刑具、金针插穴,她已经忘了有过多少方式的折磨,她应该已经不算个人了吧?从原本的金枝玉叶成了凄凉悲惨的阶下囚,从前的娇生惯养成了如今的严刑伺候。

那双白皙无暇的手烙上了血痕与青肿,她的心也同此一样,缠着无数的荆棘与不甘。

但她忍了下来、吞了下去,她不曾求饶於任何人,若不是那帝王未开口定罪、若不是她曾经风光一时,或许她早已成了断手断脚的废人,又或者是眼瞎耳聋的残人。

她不懂,自己残破不堪的心为何一定得遭之惨痛,进而千疮百孔,但就算是千疮百孔,她们亦是不饶,非得逼她绝情绝义,痛若无心。

她,芙蔺,立誓,倘若有一天她走出这个牢门,她会变得寡情绝冷,心如止水,狠心硬肠,即使摒弃自我,她亦在所不惜!她要这些欺辱过她的人,一个、一个付出代价!然而,那些名字早已烙在她的脑海,到时她要她们奉还的,已不只百倍!

牢房的锁匙再次被撬开,她只是低头,身体的疼早不足以撼动她。

「放心,我这趟来可不是来伤你的,瞧你那畏畏缩缩的模样,本宫看了还真是心寒。」那娇弱的声音略带讥讽,一位身穿华美宫装的女子走了进来,美眸轻轻一眨,掩嘴笑了。「可你却不知道,这後宫的女子哪一个不想要你死的乾脆些?你的一步差,下一步也就下不下去了。」

「多谢楠妃娘娘赐教。」芙蔺微微沙哑的声音毫无起伏,但她的眼底却出现了自嘲的冰凉。

楠妃脚步慢慢跨向芙蔺,她眉若远山,眸上含笑,却在眼底带着寡情,沧桑的透骨。「你是不是很恨?很恨从那九重殿上摔落、从帝王的眼中坠下,恨这世间的不公?这恐怕不是你做的吧?但你却要遭受这样的折磨,芙蔺,你说,你恨亦是不恨?」

呵......连楠妃都知道她实属冤枉,只因这後宫有着太多无法诉说的牵连,连帝王的治国也无法迁连到後宫的秘辛,女人之间的钩心斗角不知胜过这大殿上的群臣勾结多少了。

只是,後宫的秘密争斗永远不被列在正史之中,这一切在多年後,也不过化为尘土。

只有站在帝王身旁的女人才可能名列千古,这就是争名争宠的目的!

已无关乎男女的情爱了,当选择做一个帝王的女人,必须放弃太多太多了......

多到都认不清当初的那个自己......是怀着什麽样的憧憬而踏进来的。

「谁无过往?今日我所受之苦,未必不是往後我所享之福。」芙蔺的脸露出坚毅神色,曾肤若凝脂的她现在被头发掩住满脸伤痕,只存在一双斥满恨意的眼眸。

她早就知道,这个太后猝死的阴谋的幕後黑手究竟为谁,她越受尽酸苦,越能冷静下来去判断,但还未成气候的她,根本做不了大事,她只能等,等拨云见日的那天,就是她重生之时!

「芙蔺,原以为你只是个含金汤匙的宰相之女,却不料经过这次打击,你蜕变得比谁都快。」楠妃的美目顾盼,最後却盯在芙蔺的手上,她慢慢蹲了下来。「你可知这些痛有多少女子挺不过来?」

「那些人不过是别人眼中的阶子,毫无反抗能力的由着别人操纵,她们注定无法周旋在这宫中,注定是个棋子。」

「哦?那你可想当那阶子,任由人一步一步踩踏?还是当那枚棋子,任人左右?」楠妃拨了下芙蔺的头发,在脏乱的发下仍有张清丽的面容,那些痛苦并没有让她淡去任何光芒,反而在眼底多了一抹倔强。

芙蔺并没有挣扎,她那双独特到曾备受帝王宠爱的眼透出冷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真没看错人,没看错这样一块隐藏在泥泞中的美玉。」楠妃修长的纤手慢慢移去芙蔺手上的刑具,在黑暗静谧的牢房内,卸去刑具的动作显得特别大声。「从今日开始,蔺妃,你可愿意一起与我治理後宫?一起站在这个帝王的背後,共看这宫中的起起落落?」

蔺妃,多少次,那个帝王柔情似水的唤着这个名讳,但如今却机诮的可笑!

真正可笑的是,她辨不清人啊!

她的心已经碎了,无法再交给另一个人,是呵护都暖不回来的碎片。

「你为什麽不除去我?我的野心之大,是无法与另一个女子并立宫中,我要站在最高处,不论有多麽难熬,我绝对不会再次殒落!我绝对会再次站在那个薄情的帝王身旁,夺回属於我的一切。」芙蔺眼中闪过疑惑,但却将此话讲得冰冷而决绝。

「不愧是宰相之女,你的确有这个实力。」楠妃看着芙蔺青黑泛紫的手指,若有似无的怜惜夹杂在眼中。「但你的父亲如今已不在了,他又只有你一名独女,如今早已全部逝去,你认为以你现在的身家背景,有这个实力跟宫中富有权势的女子竞争吗?」

芙蔺心中一凛,眸光黯了下来。「我只想知道,这与楠妃娘娘又有何关?」

「从我进宫至今,我尚未见有一女子,如你一般出身富贵之家,权倾天下,还受帝王百般宠爱,甚至在出了这麽大的事後,风姿不减,一如我最初见你的模样,绝非甘愿屈於人下之人。」楠妃的目光重新移上芙蔺的瞳仁,尽管她们眼中的对方早已不是当初的女子。「你可知?若然你今日的眼神有一丝迟疑惧怕,我定会毫不犹豫的放手。」

不止她,还有更多、更多为了争宠而出卖灵魂的女子。

有些东西当初捧着进来,却永远的遗留在後宫之中,再也带不回去。

想生存,就要变得更强,否则永远没有争赢的一天。

「楠妃娘娘似乎未将话说透。」芙蔺淡淡的说,原先的炽火已转平静。

「若非生下一子,我这妃子之位还能当的稳吗?」楠妃眼底有一丝哀愁,同样也是惊人之姿的她眼底有着不服输的傲然。「我是妾室所生的,当年我与姐姐琴妃一起进宫,她先我入封为妃,当时我只是个贵人,她极美又有才华、是正妻所生之女,而我只能永远屈服於她的光环底下,直到她诞下女婴,难产而死。」

芙蔺嘴唇动了动,但并未插话。

「我们家族的官位趋中,如今我身为四妃之一,与其他二妃能相争的只有子嗣一词,玄妃和卿妃的权势如日中天,尤其是玄妃的爹如今已任宰相之职,若非他们进宫的晚,尚未诞下龙子,你认为我现在的地位可稳?」楠妃轻轻一笑,笑容中包含无尽苦涩。「皇上对我只有歉疚,对於我姐姐的愧疚,但难保一日,我不会被拉下去,毕竟,在底下虎视眈眈的人太多了。」

「此罪滔天,你以为如今的我如何能重新博回龙心?」

「这未尝不好。」楠妃幽幽一笑,笑的若兰花一般香气肆意,却又不过份招人侧目。

芙蔺脑中一闪,眯起了眼,让她身上有着隐隐威严。「什麽意思?」

「摔得越重,难保不会站得越高,你如今的失宠不过起因於这场冤案,一但罪名消失,你认为皇上不会加倍的疼你、怜你、爱你吗?」那眼底,全无羡慕之意,只有盘算的计谋,如此,她才足以鼎立宫中。

芙蔺冰冷的一笑,愤恨的眼神一股脑的倾诉出她的恨意。「说的容易,你要怎麽帮我洗脱罪名?莫忘了,我现在可是孑然一身,毫无身家可靠。」

「你可知这案子为何拖那麽久?为何皇上迟迟不下诏书?以此大逆不道、足以致死的罪名,恐怕还免不了株连九族。」楠妃若有深意的笑了,机智的双目带着冷肃。

「难不成他还戴念一点我爹这个前宰相的情分?」说着,芙蔺的嘴角又勾起,已经在这炼狱中受苦刑多时,她已经忘记这世间还有情之一字,忘了她曾许过、爱过、倾心过。

她慢慢的被怀疑啃食心志,灵魂早已累的败坏不堪,她要的,早已不若既往的纯真......

「你难道未怀疑过,他对你用情之切?」楠妃淡淡的说,仿若一切与她无相干,她也是个被权利巩固的女子,因为在卑微的阴影下,她选择封闭自我。

「我宁可相信他要我一步一步被折磨至死。」她就是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的女子,她曾爱的轰轰烈烈,如今,她便会恨的冷酷,绝不留恋以往。

因为这段日子,回忆只成了她身上最大的枷锁,将她当初一点一滴的单纯全部封锁,她要那个曾为她枕边人的男子付出千倍!

楠妃颦眉,这女子的恨意过於强烈,怕是会在不经意之间伤了自己。「你还在恨他未让你去参加你爹的丧事,对吧?」

芙蔺冷笑,她似乎已经惯於做仇恨的工具。「他就算用一辈子,也无法偿还他所亏欠的。」

十几天前,在听到来虐她的嫔妃们讥笑,他们在笑她如此可耻,连自个父亲的丧礼也无法参加,甚至还说堂堂前宰相的丧事竟如此简单潦草,根本就是为她所累,她害了她父亲,她害了他们全家,那是她第二次进牢里哭。

第一次哭是入狱的第三天,她被金针插遍满身,浑身是血的她脑海中满是她与那帝王的情丝牵扯,第二次哭是她痛恨自己的无能,是她!是她亲手害死了自己的爹!

若不是她无心与人争斗,她就不会轻易的被冠上这千古罪人的名号......

而今,她也无脸再去她的爹面前忏悔,她还得靠身上的仇恨才撑的下去,也因此,她不会轻言放弃生命,她往後延续的生命就是她的恨,将无止尽的蔓延整个後宫,她要攀上最高峰,决不再轻易受人主宰。

「你是否已决定好要跟我合作?若然是,我一定替你洗清罪名,让你重返妃子之位。」

芙蔺眼中带着清冷,她会的,她会做到心狠手辣,她会重回高位。「是,楠妃娘娘,但你可愿意相信我?我是会不顾旁人一直爬上去,到时,我怕会伤了所有挡住我的人。」

「叫我楠姊姊吧。」楠妃看了看她高傲的脸,突然嫣然一笑,为周遭的诡谲添了几分明亮。

「好,我芙蔺保证,倘若我得到至高无上的权位,我绝对不会轻易让你落下去。」芙蔺的脸此刻溢满傲气,她要做的事,从小就没人能阻挡!而今,不论往昔,不论将来,她绝不让这一切成空!

在受尽苦楚後,这一颗冷寂破碎的心已满是仇恨的傀儡,再无空间承载任何情爱。

在多年以後的一个回首,她突然明白,当年的她学不会淡去愤恨,学不会坦然放手,所以注定了她的一生将与宫中纠缠,置死亦是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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