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渐斜,夜下琴声婉转,随着西斜的月影逐渐缓下。琴音起落之中,夹杂着一道沉缓的吐息,从那雪蓝纱帘放掩的榻亭中徐稳传出。
专心抚琴的御清绝眉眼淡挑,隔着蓝纱瞥了眼榻上眠卧着的窈窕人儿,看见她是睡得深沉了,那素来清冷淡漠的眸光瞬间一柔,指势也悠然一转──奏出的,是那曲梅花引。
这首曲子,是在君海棠昏迷时,他为了她而谱的,为了倾泄自己那无处诉说的相思。然而他却未曾真正奏予君海棠听,就如同他未曾在君海棠面前明说过自己的心意一般。除了自己独处抚琴时,只有在君海棠昏迷的期间、或如此际她已然深眠的时分,御清绝才会悄悄地、让这首琴曲自指尖淌流出。
分明一直想着,待她一醒来,便要让她听见的。可再次相逢,发觉她与自己在心中勾勒出的模样相去太远,御清绝一时有几分迟疑了,不知道自己爱着的,是眼前的君海棠、还是自己心中的君海棠。
於是只有在她这般沉睡时,御清绝才能毫无顾忌地、再次将她幻想成心中那个模样。
御清绝思绪流转,修长的指灵动来回,熟练得彷佛早将这首梅花引弹奏过几百次、几千次。
可她不是自己心中的梅花、而是一蕊海棠。
即便如此,自己依旧挂念着她吗?御清绝偶尔会这样质疑,可每当听见君海棠亲昵地呼唤自己、看见那一双雪臂紧紧环在自己身侧时,心里仍是抑止不住地喜悦。
梅花引毕,御清绝收了手,转执起一旁矮几上的酒瓶、将其中剩下的最後一盏酒斟尽。夜深若此,那壶浅晚时君海棠让人温上的龙咽醉此际已然凉透,瓶身甚至结了层薄薄的露水,沾在御清绝带茧的指尖上,透着几丝冰凉。尽管如此,在御清绝捧起酒盏静静啜了口时,龙咽醉里那股醇香却是不曾淡去丝毫,依旧在他的鼻间及舌尖缭绕。这股香味……他彷佛曾在君海棠周身闻到过。
御清绝在凉薄月光下,静静啜着龙咽醉。苑中海棠满开,宛若枝头积雪,美得攫人眼目,然而御清绝眸光辗转,却仍是落在了深眠的君海棠身上。蓦地,他放下空了的酒盏,衣袖轻翻,将琴收妥後,自琴桌前起身,信步踱至榻边,隔着蓝纱凝望着君海棠的容颜。
那张艳丽妖娆的轮廓,此刻是如此的温柔无害,谁会想得到,有着这张温柔面容的女子,竟会是那侵略苦境的六王之一呢?御清绝也不愿相信。
倏地,夜下清风送,撩乱了榻前蓝帘,也撩乱了君海棠在榻上的身影,御清绝有股冲动,探手就要拨开纱帘,却在指尖触碰到蓝纱的那刻,停了动作。
「海棠……」御清绝想说些什麽,却只是低喃了声她的名,彷佛如此就足够了。每一夜,他几乎都待到夜色这般深颓的时刻。纵使君海棠已然睡下许久,他仍是多留待了一些时分。
伫立半晌,御清绝方旋过身、举步离去,留下一方万籁俱寂的云深不知处,海棠在枝头恣肆地盛开,成为夜中一场满雪。偶有几蕊海棠自枝头飘落,模糊去他离开的背影。
步声渐远,蓝纱之中那理应睡得深熟的身影缓缓坐起,一双睁开的妖娆月眸之中,没有丝毫乍醒的惺忪──君海棠压根未曾睡去。
在御清绝来此替自己抚琴的夜里,君海棠压根未有一日真的因他的琴声而睡去,尽管她也无法否认、御清绝拨奏出的琴曲确实婉转温柔,宛若真能安抚一颗荒躁的心。可御清绝到底只是自己的一颗棋子、只是自己要以心计攻之的对象,她怎能在他面前熟睡、露出那般无有防备的模样?
然而,这几日下来,却有一件事让君海棠觉得怪异──或许应该说是,一首曲子。
这几日,每当自己装作睡沉後,御清绝总会转而弹奏一首未曾当着自己的面奏过的曲调,弹毕此曲,便默然离去,留下卧在榻上的自己禁不住沉思。
这无疑是一首动人的曲子,可君海棠不知道,为何这琴曲如此哀伤、抑郁。琴音低而沉,总在扬起调子时、又转而收势,宛若谁欲言又止、舒展不开的心思。
这首并非时下流行的琴曲,甚至她只在御清绝琴上听闻过。
御清绝又为何要弹奏这麽悲伤的曲?难道在自己身边,他不开心、不快乐麽?他分明那样在乎、那样锺情於自己。君海棠如是思索,有几分不是滋味。
他方才走近了自己的榻边吧?假寐的君海棠清楚感觉到他靠近、并探出了手,更听见了御清绝低声喃着自己的名,他又想说什麽呢……君海棠猜不出。
寒银月光洒落在那张正沉思的面容上,勾勒出她艳绝的轮廓,月光妆点出她的一脸凉薄。
半晌,君海棠微微眯起了一双弯月魅眸,似是在心中又打定了什麽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