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蓁打桌球的模样是很优雅的。
她的手会轻而迅速地画利落的弧线，让球产生旋转，我没提防之际那球就已经是我接不到的旋球了。
「伊轩，不是直球就接不到是无法挑战前面的组别的。」
「不care啊！」我说，尝试着接她发过来的左下旋球，然後那球马上不给面子的乱飘，更惨的是它没有飘走，而是直直的、死死的，很难看的挂网。
我倾身把球拾起，发了颗平球给林宜蓁。
「宜蓁，以前是校队？还是你其实是系桌的？」
「都有。」林宜蓁淡然的语气回应，明明室友一阵子了，我到这两周才真正开始认识她这个人，发现原来平而直的语气不是她事不干己的表现，那只是属於她的一部份罢了，「不过校队是国中的事了。」
「哦！」我回应，向右後跳了一步，仍然没接到她调过来的球，「难怪打得这麽好。」
「你的平球也打得很好，是受过训练的样子。」林宜蓁从地上捡起另一颗球，发下旋球，「像国小加过校队。」
「谢谢哦！说得真好…」我带讽刺的说，感觉这话颇有客套的嫌疑，听起来又不是普通的讨人厌。
「…我托儿所刚好是国家代表队的。」
我试着抽球，结果根本没对准，球打到拍子边缘就难看的飞出去了。
林宜臻呵呵笑了，又从地上捡起另一颗球，这次只发平球。
她笑出声的模样让我想起海边的那个晚上，那个截然不同的林宜蓁。我想我不该轻易地迷失才对，但我就是无法克制的去想到，她握着我的手，把我拉到浪中的那种温度、她带灵性的嗓音，要我随着浪潮把一切忘掉、她悠长而超然的语调，「伊轩，我喜欢你」…
那颗平球速度虽快，但不至於接不到才对。
焦距放长，我看着桌球室另一头，周芷梣打桌球的瘦长身影，随着球的节奏矫捷的跑动。
我的视线模糊了，再次聚焦时，看到林宜蓁没有低头捡球。她看着我的异状，好像一切都了然於心头。
「我可以尝试带走你的伤悲，但我没把握可以带给你幸福。」
她告诉我，冷静得像她表白的语调。
「这种话不该隔着一张桌球桌讲。」我说着，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弯身到球桌下捡球。
对不起，我办不到在视线可以接触到周芷梣的地方，讨论我跟你。
「你不该逃避。」
林宜蓁的声音仍然从球桌上传了下来。
「你也不该这麽直接。」我笑着爬出球桌，感觉自己冷汗直流，「隐晦跟暧昧的美好啊……唉，宜蓁，我忘了你不是这麽少女的人了，抱歉。」
我看着林宜臻的神情，发现自己该死的没办法抵挡她那能看穿人的眼睛。
「伊轩，我打直球是因为你不接会转弯的球。」
「他妈的。」我低声骂，放下球拍，转过身快速地跑出桌球室。
我没有逃避。
或许我看起来像是在逃避，但我并没有打算逃避。
…好吧，我应该是在逃避，没错。
因为我没办法立即地、这麽无防备地面对林宜蓁，面对自己的感情。她说她会给我时间，等到我走出来、等我看清楚自己的感情、看到她这个人，如今该等的等到了、该看的看到了，我们都心知肚明情感的去向了，但我没办法…没办法面对林宜蓁。
周芷梣在我心头，曾占有太大的重量。
「伊轩。」
我在厕所猛力地把水往脸上泼，明明该冷却下来了，但听到她唤我的声音仍然吓了一跳，心跳澎湃了起来。
「我…」
我不该词穷的，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会词穷的才对。
「我常常很不懂，为什麽有的人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却不愿意去承认，甚至还开口否认自己内心的希望。真不懂。」
我想我被林宜蓁这种淡然而置身事外的语气给激怒到了，转过头快速的回应她。
「你少用这种超然的语气说话，凭你这麽聪明、看人这麽通透，应该心知肚明我为什麽必须这样戒慎恐惧。」
林宜蓁抬手，手指滑过我的额头，滑过我沾了水而紧贴皮肤的眉毛，轻轻拂过我谨慎闭上的眼皮，然後我感觉到，她双手轻轻地捧起我的脸。
「不，我不懂。」林宜蓁轻柔地说，在我睁开眼时，看到她的表情居然这麽坚定，「我不懂为什麽你明明可以放下了，却仍然要强迫自己背负这麽多。」
「我没有背负任何东西。」我说着，拉掉她的手，「我只是不想要…」
我摆脱掉林宜蓁暧昧的手势，想要後退拉开距离，忘了後头是洗手台，我已经无路可退。
「不想要…？」
「我单纯地，只是不想要…」
我说不出口，坦白不是我的强项，其实连这种事情该不该坦白我也不清楚。
林宜蓁叹了口气。
「婆婆妈妈的不像你。」
无路可退了，我於是背过身子，发现我真的无处可逃，镜里也是林宜蓁执着的神情。
我低头，拉开水龙头。但林宜蓁很快的伸手扭紧那开关，手臂在我腰侧的感觉是这麽明确，这样子令人心慌…
「说话，伊轩。」
我无法不去凝视她平静的神情，我办不到…办不到阻止自己沦陷，办不到不去爱上眼前这个用冷漠去乔装温柔的女孩。
周芷梣，她还在隔壁的桌球室打球，一定是那种矫捷的律动。
不，我不会害怕旧爱深刻的影响力，只是觉得如果我能给，应该要给一份完整美丽的爱情，一种不亚於初恋的冲动与热情，不是现在这个在上一段爱情过後残破不堪的我。
「我不想玷污你。」
我不想用我悲观的情绪去沾染你无暇的生命，同时我也不想带着我对爱情的绝望去染指你的感情。
「蠢。」
林宜蓁用她讨人厌的口气这麽说。
「把自己看得跟圣人一样，为什麽你会觉得我是那种会受到『前女友』影响的人？」
你才是把自己看得跟圣人一样！可恶！难道你一点都不懂吗？我说的不是你，是关於我自己…
「…我害怕付出。」
我害怕的不是付出後得不到回报，我害怕我付出的不够多，没办法带给你，你应得的。
林宜蓁收手搂住我的腰，另一手盖住了我的眼。
「我很有信心，伊轩。」
我在黑暗中听见她说，她的语调与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耳际，我想我…
「我对你，很有信心。」
然後她轻轻笑了，那笑声搔得我後颈麻麻痒痒的。
「你想，『凭我这麽聪明、看人这麽通透』，怎麽会弄不清楚爱上你的原因？」
当我从黑暗中苏醒，再次看向镜中她平静柔和的神情…我想我…
我想我，不会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