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中。布霓刚处理完一堆琐事走回自己的座位，助理小妹立刻凑过来说：「小布姐，刚刚你先生打电话找你喔──」
「我先生？」布霓微微皱眉。
「嗯，他说他今天会去接小颖放学，请你下班後慢慢来，不要担心，就算晚一点回家也无所谓。」
「好，谢谢你。」布霓努力掩饰着满心困惑，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点头。
可……她一点也不懂柴序明到底是什麽意思。先生？明明是前夫吧！
他想做什麽？甚至还特地打电话到她公司？
莫非今晚家里有什麽特殊的客人要来吗？不太可能。还是他无意间闯了什麽祸，比如说……想煎颗荷包蛋却不小心烧掉厨房之类的？不会吧，人的愚蠢总是有极限的。
总而言之，他特地打这通电话的意思是……希望她不要太早回家？
考虑了一会儿，布霓决定顺从柴序明的意思。无论家里发生多麽严重的事，还是先尊重他的处理方式吧！
反正他说他会负责照顾小颖。
既然离了婚，她也想要一点点真正专属於自己的空间。
於是下班後，她很难得的改变回家的路径，独自步行到公司附近的拉面店，吃了一碗日式拉面，再走到附近的书店看书。
排行榜上的文学新书，她竟然连一本也没看过。站在书架前，布霓难忍雀跃地按照排行的顺序，一本接着一本取下来，仔细浏览书封上的介绍文案。大部份都是翻译小说，书本的厚度也很厚。逛了一会儿，意外发现少女时代曾经深爱的国外罗曼史作品不但重新再版，还新增了过去删修的内容。
哇，好怀念──
布霓喜出望外，当场决定买下，连同刚刚发现还满有兴趣的几本小说，一起拿到柜台结帐。不晓得将来有没有时间好好把书看完？布霓嘴角噙着笑意想着，人真是容易满足，单单花钱结帐这个动作，就让人兴奋的要命。
时间混得够晚了吧？
布霓看看手表，将书本抱在怀里，走上街。
冬雨绵绵的夜晚，天空黑云笼罩，蜘蛛丝般的细雨像要在她头上结网似的。她低着头，踩着湿冷的地面慢慢散步回家，抵达家门才不过九点。
大门的另一端，传来电动赛车游戏震天的呼啸声──
布霓默默地转动钥匙打开家门。
「妈咪！妈咪！」小颖大声叫嚷着，却没有真的转头看她，父子俩游戏正打到高潮处，眼睛根本舍不得离开萤幕。
布霓安静无言地穿过客厅，一脚将门口地板上的塑胶袋踢到客厅的界线内，便转身回到她乾净舒适的主卧室里。
只是为了打游戏才叫她晚点儿回家吗？布霓满心疑惑，她什麽时候禁止过他们打游戏了？
她的脚好冷。布霓脱下穿了一整天的套装，走进浴室梳洗後，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再走到厨房喝水。
厨房水槽里，堆满了用过的碗盘和外食产生的垃圾。
「耶耶耶，我来我来……我本来想在你回家之前收拾好的，不知道为什麽会拖到这麽晚，对不起喔！」
柴序明连追着她到厨房，手忙脚乱的在她亲自动手前冲过来收拾。
布霓让开洗碗槽的位置，让柴序明接手，自己则退到一旁倒水，低头一瞥，又瞥见一大袋打了结的垃圾，堆在墙角边。
「我会收我会收，我知道全是我弄的。」柴序明连忙保证。
布霓於是头也不回的带着水杯来到客厅，小颖打电动正打的入迷。
「小颖，功课写完了吗？」
「写完罗。」
「洗澡了吗？」
「洗好了也吃饱了，我们今天吃旋转寿司和味噌汤喔！」小颖百忙中特地转过来对妈妈微笑。
布霓想了想，还是决定在餐厅里坐下来，翻开儿子的作业详细检查。嗯，写的还可以，她发现几个应该修正的地方，做上记号，贴了便利贴。
「收进书包前，请你再看一下。」
「好，我知道了，妈妈。」小颖声音宏亮的回答。
看来这里没有她的事了。
布霓再度起身回房，溜进被窝里，带着她刚买的小说。
房间里静悄悄的，可能是太安静了，客厅持续传来电动游戏的吵闹声，以及那对父子俩的嘻嘻哈哈的笑声，才会听来那麽刺耳。
布霓仔细听了一会儿。
他们两个今晚玩的很开心吧？小颖只要待在爸爸身边，就会显得特别兴奋，活力四射。他们俩实在是个性非常相像的一对父子，骨子里都有拥有一颗自由奔放的灵魂。
小颖将来长大後，也许会跟爸爸一样，想要走遍世界，看尽这世上的绝美风光吧！
只要为儿子稍稍一想，她就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将柴序明绑在身边的道理，从他们还只是男女朋友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离婚是对的，他一点也不需要像她这样的妻子。
膝盖上摊着刚买回来的小说，她想试着专注其中，却……奇怪的心浮气燥，怎样也无法集中精神。
可恶！算了，不看了。
她轻轻阖上小说，放置到床头，拉起棉被躺在偌大的双人床上。
很想试着入睡，却还是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木然瞪着天花板──她无法否认，那对父子的笑声确实刺激着她，让她满脑子充满了嫉妒与渴望。
只是──
她嫉妒的是谁？渴望的又是谁呢？
小颖？还是序明？
烦，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如今的她并没有加入他们的立场，她和柴序明已经离婚，而那里是他的地盘，不该是她逗留的地方。
偏偏敲门声却响起──
她还来不及反应，柴序明就自己开了条门缝探进头来。
「布儿？」发现她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睡在一室明亮的床上，柴序明不禁屏住呼吸。
咳，如果手边正好有一台相机的话……
指尖不期然地窜过一阵电流，麻麻痒痒的，柴序明握了握拳头，强自忍下那股莫名的冲动。「你……你睡了吗？打扰你了吗？」
布霓不愿意正面回答，只问：「什麽事？」
柴序明咧嘴烂笑：「我和小颖饿了，叫了披萨刚刚送到，披萨很大，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布霓盯着天花板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於低头转向他。「你照顾小颖的时候，不能常常让他吃这种垃圾食物。」
「好嘛，知道了，一起出来吃吧？」
柴序明振臂朝她招手，奋起的肌肉结实黝黑，充满力量……布霓默默盯着他的手臂，不知道为什麽，突然食欲大增。
她不发一语的起身，套上睡袍，慢吞吞的跟着柴序明踱进餐厅里。
小颖为她倒了一杯可乐，细心的在她的盘子旁放上好几包辣椒粉。
父子两个都不吃辣，却替她要了很多很多。
这种的体贴方式反而让她更郁闷──彷佛在暗示她，他们一家三口本来仍然可以过得很好似的。不是，不对，不可以，她不能被这种短暂和乐的假象打败，她没有後悔离婚，一点也没有。
柴序明坐在她的对面，闲聊似的问起：「今天晚餐吃了什麽？」
「日式拉面。」
「是吗？什麽口味的？」
「很辣的地狱拉面。」
「哦哦，」地狱啊？当然嘛，果然是女巫的选择。「吃完拉面呢？还去了什麽地方？」
「逛逛街，也逛书店。」
「你以前就喜欢看小说，今天有看到喜欢的吗？」
「的确买了几本书回来。」
「太好了。」
柴序明似乎听得很满意，像只餍足的猫咪，大口吃着披萨。
布霓难以理解地凝视他的脸。「为什麽『太好了』？」她忍不住问。今天是什麽特别的日子吗？他突然打电话到她公司里，看样子家里什麽事也没有，她完全搞不懂他到底想干嘛。她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你本来就不常笑，就算心里开心也不会笑……」
柴序明没头没脑的，忽然说起别的话题。
「当年我跟你告白的时候，你有笑吗？没有，你吓得半死，我把你抱在怀里，结果你差点没晕倒，还当场揍了我几拳……啊，还有求婚的时候，记得吗？你竟然当场大哭耶！不是女孩子那种又哭又笑、喜悦的泪水之类的，是哇哇哇哇的号啕大哭。我说你啊，个性那麽阴郁，身体也会容易生病的……对了，说到身体，你真的有老实吃饭吗？现在体重有没有四十公斤？千万别跟我说没有喔……」
布霓开始头痛了，手肘撑着桌面，食指指尖轻轻按在太阳穴上。
「我知道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柴序明笑吟吟地看着布儿，突然话锋一转：「我看我以後还是直接问你好了──你今天晚上过的好不好？难得一个人轻轻松松的逛街，有没有觉得很开心？」
他很想为她多一点什麽，他想要每一天都至少亲口确认一次：她今天究竟过得如何？是开心还是难过，很累还是很满足，有没有需要他的地方？
布儿是个死硬派，这一点他不是不知道。结婚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会好好照顾她的，看来实际上他并没有真的照顾她什麽。布儿没有埋怨过他，是因为她这个人天生不会喊累喊痛喊救命，而他是只猪，是个大笨蛋。
蓦地，布霓眼眶里突然蓄满了泪水。
她别开脸，飞快转着眼珠子试图挥去泪意。
搞什麽，都离婚了才做这些没用的事──
呵，她今晚过的好吗？真的好吗？这就是她向往的单身生活吗？在柴序明专注的注视之下，布霓摇摇头，苦笑着，难得的决定老实回答一次：「坦白说，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搞不懂的事，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