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千紙鶴 — 26

正文 千紙鶴 — 26

我望着一脸轻松的简纶,缓缓点头。

「真的吗?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喔!」简纶笑笑。

「嗯。」我又一次点头。

「而且,很无聊,不怎麽有趣,也很沉闷。」他望着天空。

「我愿意。」

见我坚定的样子,简纶最後一次问我,「而且,是我的故事。」

简纶的表情还是没变,就像是说了「今天天气真好!」的那种表情。

我想起两年前,简纶为我挡下那一伤,病房外,南宇辉对我说的话。

──「简纶愿意告诉你的时候,就让他来说吧!毕竟这是他的事情。」

──「我和简纶从小一起长大,今天我没告诉你,你也别去问简纶了,算我拜托你,好吗?」

这件事,大概是简纶不愿意去揭开的伤疤,我仰首望着简纶,「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你不想提,我也不会问你。」

简纶点点头,「我明白了。

「这是我第一次,向人提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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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纶深呼吸一口气,才缓缓开口。

「一直到我五岁以前,家里的一切,都非常的正常。虽然我对那个男人没什麽印象,他似乎也不常回家,但我每天跟妈在一起,也算是,过这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只要没事,一张废纸一支铅笔,就能让我度过一整天,每画完一张,妈妈都会对我说:『哇!小纶最棒了!』或是『小纶画的真好!』等等的话,那段时光,真的很美好,是我童年当中,最难以忘怀的日子。」

简纶说着,谈起这段时的双眼闪闪发亮。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简纶,这样脱离了忧郁的他。

然而话说到此,简纶却停顿了会,做了好几下深呼吸。正要开口,双唇却微微的颤抖,我知道,剩下的部分的大概就是他不想提的了,於是我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可以不必继续说下去,这才发现他的手非常的冰冷,和刚才牵着我的温度完全不同。

简纶望了一眼被我牵着的手,才缓缓微笑,又一次深呼吸。

「那……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我指的是我五岁时的某个晚上,那个男人难得回家了。妈总说他工作忙,加班啦,应酬啦,说些当时还小的我听不懂的话。但那天,他回家了。那晚,门传来砰砰的撞击声,妈一打开门,那个男人就倒了进来,浑身臭气,大概就是所谓的酒味吧!手里还拿着一瓶酒,我不知道是哪种,现在也没印象了。他一进房,妈拚了命问他发生了什麽事……然後……然後……」

简纶的语气就像在述说一段无关紧要的话,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像在说一本小说的剧情而已,但他的情绪突然微微激动了起来,感受到它手的颤抖,我更用力的握紧它。

「他,把酒瓶对准自己的嘴,就要饮下,但酒没了,他突然把酒瓶往旁边一摔,好大声……我吓了一跳,然後他大声的吼叫着,大概都是脏话,然後一个拳头,往我妈的脸上挥了下去,妈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发生了什麽。我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殴打着倒在地上的妈,却什麽也做不了……我吓得浑身颤抖,我明明是儿子……却保护不了妈,觉得自己…自己真的好没用……好没用……」

简纶一面说着,一面嗤笑,像在取笑自己当年的无力,我担忧地看着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然後……就轮到我了……我从原本站的地方,啊!我根本不知道我站在哪,我吓呆了……反正就从那个地方,被拖到玄关,每个拳头打在我身上的感觉都那麽样的清晰…每一脚踹在我身上的痛处的那麽样明显……真的好可怕……那一夜绝对是最难熬的一夜,但那却也是个开始,只是个开始,等着我们的,是更多更多类似的事罢了……

隔天一早,那个男人跪在妈的面前,说他昨晚错了,他绝对不会再这样对待我们。他说,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但从那天起,他没再去上过班,妈会带一些家庭代工的东西在家里做,我好像没有时间画图了,就跟着妈一起做那些,我跟妈说我喜欢。到了夜晚,那个男人会出门,回来又是浑身酒气,然後就是噩梦的开始,每一天每一夜……无限的轮回着……久了,居然也觉得不痛了。就这麽冷静地接受一切……只要冷淡的看待这一切,就不会痛。痛,是因为感情,只要抛下了感情,就只是肉体上的疼痛而已,那就没什麽,那就无所谓。

直到有一夜,妈突然对我说了一些话,然後离开了。这样很好,这样她就不必继续受苦了。我无所谓,我不过就是继续承受每个晚上的噩梦,就当作是梦就好,只要天亮,只等天亮,天亮就没事了……

後来社工介入了这件事,通报的人是刚搬来没多久的宇辉的母亲,後来宇辉常和我玩再一起,他成了我最信任的人,他就像是我的兄弟,陪我熬过了每个难过的日子,後来我们一起念小学、国中,一直到现在的高中……

我很清楚自己必须认真的念书,我要成功,我要努力,才能脱离苦日子。念书是最快的方式。一直以来除了社工的帮忙,还有每次考试的奖学金,我是这样生活着的……

我搬离了那里之後,南宇辉也说服了他母亲,搬来我现在住的地方的附近。他的母亲是个温柔的人,我也蒙受了她许多的照顾。

因为我在大人的眼中,就是个可怜的孩子。但我觉得我不可怜,妈比较可怜。

呐,妈是那麽样的深爱着他啊!他们之间也曾拥有动人的爱情。不过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妈是被爱情给骗了,所以才会有之後的痛苦……爱情是那麽样的可怕……」

简纶还是笑着,但那表情却是那麽样的沉重。

他是多麽努力,鼓起了多少勇气,才足以把这段「故事」这麽说了出来。

我只能更紧的握住他的手,我想告诉他「我在」,「我在」,但却不知道要怎麽说,只能默默望着他。

「但我现在明白了,为什麽……爱情是那麽样的甜蜜,是谁也抗拒不了的。但我不知道怎麽爱人……我早就已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资格……爱情比数学还要难太多了。数学是不会背叛人的,数学永远都是一样的,这个公式,今天是这样,明天是这样,後天也会是这样,它是不会改变的,一加一会等於二,它永远都会等於二,不会哪天变成等於三什麽的……但爱情不是,爱太多变……现在觉得甜蜜,明天呢?後天呢?一年後?十年後?还会觉得甜蜜吗?还会觉得幸福吗?……」

简纶的表情试图压抑自己,但他那深锁的眉头,还是隐藏不了一切。

我将另一手也覆上简纶的大掌,「但你不相信的话,就永远也幸福不了。」

简纶望着我,眼神透露着讶异。

「你自己说了,一加一会等於二,就像是爱情,一个人,和一个人加起来,就会是两个人,就会是一对。就当作是赌注也好,你爱一个人,就得去相信她。相信她会让你幸福的。相信明天、後天、一年後、十年後……她都会永远爱着你,相信你自己会永远爱着她……才有可能幸福啊!是不是?」

简纶望着被我握住的手,突然把我拉向他,我的下巴就这麽靠在了他的肩上,他紧拥住我,在我的耳边缓缓说着,气息弄得我的耳朵很痒。

「湘芸,湘芸……你不会走的吧?不会离开的吧?你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对不对?」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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