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刻痕 — CH6 暑假 (01)

正文 刻痕 — CH6 暑假 (01)

我吃惊地盯着眼前的画面,反覆确认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连结,可是不论怎麽看都是他。

梁立辰是全国大赛的冠军。

我半信半疑地看了第一名的作品照,是以贝多芬为题材的浮雕,这让我几乎确定是他了,欣赏贝多芬的他。

出於好奇,我查看佑伦学长的作品照,那画面一瞬间深烙在我的视觉里,我有些反应不及地关了视窗,阖上笔电。

感觉自己暂时失去思考的能力。

暑假的开端始於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倾盆大雨,我为了那场雨赶到木雕室,企图抢救被放在窗边的作品,那是为了小岚而做的。因为她的进步状况要比我预期中的好,记谱的速度也出奇地快,我甚至无法想像她没有学过钢琴。

原本想刻一台小钢琴让小岚作为纪念,前一天下午将白色的颜料涂上,想着隔天继续完成剩下的部分,没想到那场雨把作品淋得受潮。

没办法,只好再花一些时间重新刻一个了。

假期开始之後整个木雕社犹如空城,大概是社员都回家了,原本我在六月底考试结束後也打算回去,只不过现在每个周末都需要跟梁立辰练习悲怆奏鸣曲,也就留在学校没有离开。

这样也好,榆雯参加一个营队的活动筹备,平日在清晨就出门练习表演,直到傍晚才回住处。爸在六月初出公差到香港,妈一个人无聊也跟着出国去找哥了,就算我现在回家可能也跟在学校差不了多少。

只是大部分的时间我也没有待在寝室,月底时我找到一份实习,是在博物馆展场当导览。工作内容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展示品多半是一些雕塑类的艺术品,我一直都对这些蛮有兴趣的,导览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职前训练不到一周,基本上需要具备双语导览的能力,不过因为大部分的游客都懂中文,英文其实不怎麽派得上用场。

「可以帮我的孩子介绍吗?」女游客的手里牵了一位小男孩,客气地朝我询问。

「好的。」我轻声。

「这个作品叫作克丽泰,是英国雕塑家瓦兹的作品。瓦兹的取材来自奥维德的《变形记》,传递神话故事中克丽泰无法得到太阳神的爱,最终变成向日葵的故事。不过也因为灵感来自《变形记》,你们看到的克丽泰造型比较特别。」我朝访客莞尔一笑,滔滔不绝地讲解着玻璃窗内青铜制的雕塑品。

其实克丽泰的故事有其他版本,但博物馆统一了比较凄美的说法。我对克丽泰的印象是悲惨的,克丽泰喜欢太阳神,但是阿波罗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克丽泰的姊妹,露蔻蒂亚。

为了去见露蔻蒂亚,阿波罗伪装成露蔻蒂亚的母亲进入她的房间,只不过克丽泰出於忌妒,将这件丑闻告诉父亲,父亲在震怒之下把女儿活埋,阿波罗也因此不原谅克丽泰。在这之後克丽泰被阿波罗变成一朵向日葵,终日望着太阳。

想着克丽泰的故事,我引导女游客跟小男孩继续往前走,我们看了不少来自不同雕塑家的作品,直到小男孩在一个大理石立像前驻足。

「姐姐,为什麽他没有头?」男孩指着立像原本该是头部的位置,好奇地问。

我弯下身子,好让自己跟小男孩的距离靠近些,「虽然它没有头,但这个立像历史悠久,我们可以透过它衣服的造型了解到,古罗马具有公民权的人民穿着特点,因此这个立像的价值是受到肯定的。」

男孩点点头,不过模样仍然似懂非懂。顺着导览方向我们又绕回原点,小男孩的母亲牵着他朝我道谢,然後才带着孩子到其它馆区。

在博物馆的实习并不总是能遇到客气的游客,询问一些不相干的事情、甚至是搭讪的都有,这跟我起先想像的博物馆导览有很大的出入;理想中的导览就该像小男孩他们那样,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磨练的一种,本来就不可能一帆风顺。

周末的午後天空灰蒙蒙的,因为在寝室时从落地窗往外看就有注意到,我带上一把白色的伞才出门。

博物馆在周末并没有休馆,只不过实习是排班制的,为了跟梁立辰练习悲怆奏鸣曲,我特意不排周末两天的班,而且假日人潮多,让比较有经验的前辈导览会比较好。

进到有社团办公室的大楼,电梯刚好离开,因为怕梁立辰已经在等着,我旋身打算走楼梯。反正钢琴社只在四楼,不会花太多时间,走到三楼时远远地就听见梁立辰的琴声批泄而入;当我靠近社办的窗口,他刚好将门推开。

而我下意识退了半步。

「在偷看?」他侧身以手扶着门把,语气带笑。

「少臭美。我只是刚好靠近。」我白了他一眼,意图绕过他走近钢琴社,却被他一把捞回来。

为了保持平衡,我下意识用双手扶住他环绕在我腰际的右手,直到发现他忽然停下来盯着我看,我才察觉那样的姿势引人遐想。

傻住几秒,我立刻收手撤离。

「原来你的右手康复了。」原打算质问他为什麽拉我,想说的话却跟实际说出的言论不同,我也知道他还没有康复,说穿了只是受不了此时漫上的尴尬才想说点什麽。

「怎麽可能。护士都说了要三个月不能弹琴,你就认命吧。」他的表情虽不是轻佻,却是有点得意地走回琴椅。

「我又没说不弹。」我低声咕哝,跟着走近钢琴。

钢琴社的琴椅比共用教室的大,大到我跟梁立辰可以一起坐在上面,我注意到谱架上的琴谱是第三乐章,那个我曾被他嫌弃过的第三乐章。

为了让我平常下班也可以练习,梁立辰将钢琴社的磁卡交给我,所以傍晚下班後我会到钢琴社练习,算是让双手更加熟悉琴键吧。

他让我先弹一会,尔後拿着保温瓶走出去,而我稍微练习了不顺手的部分,待他拿着覆有一些水滴的保温瓶又走回来,我们才一起从第二乐章弹到第三乐章。不过练习过程中我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不断想着梁立辰是全国大赛第一名的事情。

老板娘那时说的那个人,买光240号砂纸的人,就是梁立辰吧。

「这里要再柔和一点才有层次感。」他指着琴谱,一边抬眸看向我。

我点头。「好。」

也许是我的漫不经心过於明显,他突然放下琴谱正身面向我。

「怎麽了?」他出声。

我吐了口气,思绪有点打结。

「梁立辰。」我顿了顿,低下头凝视琴键。

他默不作声,等待我继续发声。

「你是不是,会雕刻?」语末,我终於抬起双眼与他四目交接。

而他注视我的脸孔过於专注,目光渲染了几分深沉,「你看起来很在意这件事。」

我怔愣。

「会,我会雕刻。」他起身离开琴椅,背对着我望向窗外,应答的口吻异常平稳。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出门时灰蒙蒙的天空正下着细雨,一阵风穿过我的发丝吹来,我感到空气有点潮湿。

我不明白,他始终只字未提的理由。

「那是为了满足爸的期待才参加的。」也许是因为面向窗外,他的声音交杂着风,听起来不像平常那样清晰。

「老师?」我朝他走近。

「我爸很希望我能像他那样,在雕塑方面有不凡的成就。」他将双手交错伸出窗外,微仰着头,天空顿时辽阔无际。

「那样不好吗?」看着他的侧脸,我不解地问。

没有半分思考,他投以侧目,「我喜欢的是音乐不是雕塑。」

那番话语并不大声,却足以渗透所有空气因子,回荡不已。

「你想跟老师商量吗?」

「他是我爸,我喜欢音乐这件事他也一清二楚。虽然他没有逼我跟他走一样的路,但说起话来,字里行间都背负着期望,爸是真的很希望我走雕刻,我不可能自私的忽略。」

梁立辰低眼在被雨润湿的窗台,一字一句都以不小的力道撞击我的思绪。

「你打算放弃音乐了吗?」我有种不明所以的心紧。既然他参加了雕刻比赛,很难不去思考这个可能。

只见他轻笑,走回钢琴旁整理翻飞的琴谱。

「反正音乐的才能很多人都有,雕塑才不简单吧,而且我一直有在外面上雕塑课,事实也证明我得到第一名。」他将琴谱翻到我们暂停的地方,朝我扬起一抹笑靥。

梁立辰明明笑着、他明明说得那麽有自信,我却觉得此时的梁立辰看起来好旁徨、好无助。

「等等,你是因为这样才喜欢贝多芬的吧?」我不愿放弃。

他彷佛没有听见我的问题迳自坐下,可是如果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就会知道,他有听见,而他选择充耳不闻的原因八成是不想多谈。

「继续练习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可是没办法上台的。」他拍了拍琴椅的另一半,示意我坐下。

「梁立辰。」几乎被堵得无话可说,我只能束手无策地喊了他的名字。

「能跟你把整首悲怆奏鸣曲用四手联弹的方式呈现,也算是名留千古了吧。」梁立辰无动於衷,仅仅是刻意把话说得夸张,语末还不忘对我嘻皮笑脸。

我只得没辄地回以一抹笑,坐到他身旁。

「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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