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忘憂 — 3

正文 忘憂 — 3

清晰过大银幕上的电影。在我流泪时,我感觉自己置身於黑暗的电影院,座位与银幕间的距离愈拉愈远,那些事是我今生感情的唯一证据,不管泪流得多凶,还是记得。

据我母亲说,服药後不要强忍,直至泪流尽,药力便生效,生生藏於血里,约一两年後入骨,就无法挽回。她曾问我要不要知道唯一可挽救的法子,我本来说不,可她说我一旦知晓了药方,生命便不再属於我身,而归予我族,为确保能将古来的药方完全传给後人,不管我想不想知道,也得要知。於是她把这法子藏在一个小木盒,要我日後把这盒子交给我後人。

我族人只要制药一次,便自然能记住药方,至於那张药方,须得再用匕首割破皮肤,出一小杯血,把书写药方的那小张宣纸摺成掌心大小,浸入血液,火化。

我母亲说,在一切过後,会因失血过多而晕眩,必需沉睡一日一夜,待得醒来後,就成了忘忧人,永不困囿於绝望、悲哀而深刻的爱情。

我用清水洗了圣杯与匕首——不能用水以外的物质,以免世代传下的血息散去、丢弃了煮药的锅,便返回自己的房间,反锁,洗了澡、包紮好伤口便在大白天睡去。

(二)

古清流甫大学毕业便在古家名下的物业上班,身为长子的他日後定当接管这盘地产生意。而我自小与我母亲居住,便晓得做菜,这也成了我唯一的专长与喜好。古清流说我身为半个古家人,不能去做厨子那般没出息的卑微的工作,倒不如留在古家做事,於是我便大多窝在厨房,就连宴客、派对的菜式也是我做的。我一直没感到不妥,还以为古清流是喜爱我才不欲我出去工作。

在梦里我见了许多幼时至现在、跟古清流一起的事。我梦见自二十岁後便和他有了一次次激情——他玩厌了外面的情人便会来寻我,结识了新情人就很少回家,如此我便知道他何时有情人,何时没有。

其实他从来没有对我不起,打从第一天开始,他就说我是他最特别的朋友,我们是会发生关系的朋友,比一般的朋友更密不可分。即使他日後有了家室,我也依然是他最亲爱的朋友,反之亦然。我能永远留在他身边,只是不可能以「情人」的身分,但我俩都是男子,又是有手有脚的,与那些只能依靠男人的弱女子不同,是以名分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快乐。

我一直记得古清流的话,因而当我觉得这段感情再也不能让我快乐时,我选择制药。我不知道服药後还愿意不愿意跟古清流上床、以维系我俩的友情。据我母亲说,忘忧药故名思义,只会让人忘怀忧思,与之无关的情感与记忆仍在,故此我和古清流间的友情,想必仍在。

为了制药,我跟接我来古家的我阿姨领了两天假期,她从我的眼神读出我休假的原因。我族人若在制药後睡不足一日一夜,会因元气大伤而折寿,故为免古清流误事,她私下让人换了我房间的锁,钥匙只在我手,连我阿姨也没有。若我制药时出了什麽事,无人救我,那也是我的命数。我阿姨的情人是古家的司机,他在旁听我跟我阿姨脸无表情地说着这等事,脸色发青,久久不能言语。

而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我阿姨与我,分享着同来自巫家这族的亲昵。我族以外的人无置喙之地——古清流、我阿姨的情人,以至是我父亲。这些事只有我、我母亲与我阿姨知道。

为纪念我的新生,我阿姨替我重新布置了房间:四面墙壁由原来的浅绿换成两黑两白,一顶方型银蓝色的水晶灯装在天花板中央,串串白水晶垂下来如雨帘,落地大窗旁安了米黄色的窗帘,床单也换成全黑色,别的家俱则换成白木。

据我阿姨说,服过药的族人对彩色很是敏感,只有置身於黑白色才感到安逸,再也不能拥抱鲜活的颜色。

可是,待我於一日一夜後醒来,我拥着棉被,环视房间,感到一阵压逼与局促,很想看见色彩。於是我下床,拉开窗子,凭窗而立,放远目光,抬头看那秋天万里无云的澄蓝,以及像古清流双眼的苍翠大树,还有山下各色不一的小房子。

药,出了问题麽?

古清流是谁?我知道得十分清楚——包括吃药前所记起的他的片段,也未敢忘怀。我与吃药前的我到底有何分别?可是我母亲已不在世,唯一的亲人又从没服过药,使我只能依靠自己。

我族人世代如此,活在爱人的悲痛,重生後又活於无根的困惑,直至有了後代,把药方传给後人,才能安心,那时,已是死期。

我好怕药端的出了问题,那意味着我无法继承我母亲与我族的抱负,是个失败者。然而我没有退路,这药一生只能制一次、服一次,要真是出错了,也不能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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