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雀,我在你宿舍楼下,想跟你聊一聊,好吗?」这天晚上,我无预警的接到吴世杰电话。
「有什麽话直接说一说,有什麽事电话里不能说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隐约听见他的呼吸声,不自觉沉浸在他的微弱气息里,直到他说话中断我的思绪,「我想见见你,我买了红豆汤给你当消夜,就当给甜汤一个面子,见个面吧?」
先前他没主动找过我,我也就一直没理他,直到升高二分班都是如此,有段时间互不来往了,他忽然来找我,让我的心里好挣扎,最後还是不争气的答应:「看、看在红豆汤的面子上,我就姑且见面好了。」
我没志气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把红豆汤交到我手上,暖呼呼的热气真是温暖,正适合寒冷的冬天饮用,回想起来,和他的相处总是在冬季。
九岁的车祸时是,高一时变得要好也是,如今再次面对面又是,我们的交集往往有冷风作伴。
「在这里不好说话,到那边去吧?」他指着前方一处树下,夜间微弱的灯光照着大树,叶子沙沙的摇晃着,给人一种诡谲的氛围,我很少在晚上独自出门,这般清冷让我打了阵哆嗦,不由自主的朝吴世杰靠近。
我们坐在树下的长椅,就像小时候一样,这是我发现他身分後,第一次与他并肩而坐,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你已经知道我就是阿弟仔,这样坐着,是否让你想起九岁的事?」
我不语,静静打开红豆汤的盖子,小口啜了下。
「我知道你一直生气我什麽都不说,搞得我们现在连说句话都尴尬。」他呼了一口气,气息在冷空气中结成白雾,「对於隐瞒一事,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我紧抿着唇,嘴里有股红豆味,似乎也含着他的味道,我缓缓开口:「那天在公园你就道过歉了,就算再道歉,还是打算什麽都不说吧?你根本不当我是一回事。」
「不是这样的,我一直很担心你!担心大伯又对你下手!」
「他已经安分多了。」我明知这是吴世杰的功劳,却故意轻轻带过。
「那就好。」他配合的略过这个话题,他果然不愿对此事多谈细节。
「我承认,我瞒了你很多事,这不是因为不把你当朋友,我只是……」
「因为你知道我喜欢阿弟仔,为了不让我以为有交往的可能,才隐瞒你就是阿弟仔的事,对吧?」我替他接话,这是先前他给我的解释,令人心痛的澄清。
他稍稍愣了一下,「这是其中一个理由。」
像有人一把捏住我的心脏,即使已经知道他不喜欢我,再次被拒绝还是备感心伤。
「除此之外,我不解释其他事情,是因为……」吴世杰垂下头,发丝轻轻遮掩他沉痛万分的脸孔,过了良久他才咬牙道出:「我怕你瞧不起我。」
我心一凛,没想过会得到这种回答,百思不得其解的问:「你比我聪明、成绩又好,还敏锐发现大伯的异状,你这麽厉害,我有什麽理由瞧不起你?」
吴世杰的目光飘向远方,开始述说他的家庭,还有他为什麽怕被瞧不起,这段自述很长,是个有点复杂的故事,但他说得平心静气,过程中没有特别的抑扬顿挫,更没有多余的情绪起伏,全程都是平平淡淡的。
人在说话时,若说到心有所感的桥段时,理当说得比较激动,可是他完全没有,我摸不清这段往事他是作何感受,是痛苦还是失望?或是早已习惯背着包袱,时间久了也无感疼痛?才能在说话时保持冷静?
此刻的他就如同最初认识时的他,让人充满困惑,散发一种难以靠近的距离感。
当他作结这段述说时,我手上的红豆汤几乎完好,热气早已消散在冷空气中,感受不到原本的温暖,吴世杰此刻的心,是不是也冷冷的?
冷风又吹了过来,好冷。
他阖上嘴巴後,我一时半刻不知道作何回应,两人便静静坐着,久久不发一语,风如此强烈有感,真希望能帮我传递一些心思。
不清楚过了多久,吴世杰自嘲的扯扯嘴角:「抱歉,让你听了个无聊故事,你应该都无言了。」
我摇摇头,觉得心中一恸,水气瞬间盈满眼眶,泪珠噗嗵一声的落进红豆汤里。
「我只是替你难过,不晓得你这麽辛苦……」
像是为了缓解气氛,吴世杰始终挂着浅浅笑意,「人活着总有辛苦的时候,你也有难熬的时刻,不是吗?」
这熟悉的小老头口气让我感到怀念,九岁时的他总是这个调调。
「对不起,我一直逼你说你的事,换作是我,或许也不想跟人多提……是我不够善解人意。」
「不,是我太自私,你把你的全部都告诉我,我却处处隐瞒,难怪你不高兴,怀疑我没把你当朋友。」
听了吴世杰的故事,我才懂得人都有难言之苦,我在心里下决心,往後非得改进这点,尊重别人有不想说的权利。
倘若我早一点想通这件事,我们也不会冷战那麽久,他也不需要被迫说出这些……
我自以为只要知道他的一切,就能为他分担辛劳,事实上我什麽也做不到,只是逼他挖伤口给我看,就像怡秀说的,我太幼稚了……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
「你真的觉得我很矮吗?」我忆起他穿着制服的那天,当众笑话我是矮子。
他噗哧一笑:「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不想让那些人纠缠你,才想让你自讨没趣的离开。」
我噘着嘴追问:「你没回答我,我是不是真的很矮?」
「个头小小的很可爱啊!」
我一阵害臊,思绪乱成一团,一不注意弄翻红豆汤,连连哀叫好几声:「对、对不起!你特地买给我的……」
他拿出面纸替我清洁,不慌不忙的安抚:「没关系,幸好没烫伤。」
看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从口袋抽出好几张面纸,我觉得有趣,开起他的玩笑:「你怎麽跟小时候一样,老是随身带面纸?」
他微微低头,声音比平常低沉,像是粉饰羞赧,「自从九岁那年认识,只要跟你见面,我就习惯带上几包面纸……」
闻言,左胸口的心脏跳得猛烈,我在心里气自己没用,动不动就小鹿乱撞……看着他百般细心的擦拭弄脏的手和衣服,胸口满满的窝心,寒风登时暖了起来。
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哪里都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