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摩擦的声音像是鸟儿震翅沙沙作响,我半睁开眼,觉得身体沉重无比,床边有个人影,待视线对焦之後,我发现是宇文谦,而他手中又是换了一本的读者文摘。
「醒了?」他明明没有抬头,却知道我醒了。
「你来做什麽?」我的声音乾涩,喉咙觉得刺痛。
「不是你找我来的吗?」他阖上读者文摘放置床脚,对我露出微笑,「没想到你居然会自残。」
「我没有。」这跟自残才不一样。「我是要给班上那些人一点教训,那些拥有一切东西的人,却总是轻易把伤害人的话说出口。」
「你觉得被伤害了吗?」
我咬着下唇。
「你才是伤害自己的人吧。」他指向我左手的纱布,「不仅身体,连心里也是,你不能睡觉,你有多久没照过镜子?」
我没应声,而他从一旁抽屉拿出圆形镜,我立刻下意识瞥过头,而他却强硬地逼迫我看向镜面,一手压在脖子与胸之间,使我无法动弹,将镜面放在我眼前。
我闭起双眼,死命不去看,而他柔声说:「苏子毓,看看你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他的声音实在太过空洞、太过痛苦,所以我睁开眼睛,第一眼却不是见到镜面中那瘦骨如柴的女孩,而是他的双眼。
混浊不清,像泥沼一般,彷佛凝固,却又缓慢移动着,那份说不上来的情绪,令我窒息难受。
接着,我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双颊些微凹陷,眼睛底下是深深地黑眼圈,像是瘀青的紫色,而双唇惨白。
我些微瞪大眼睛,对於镜中自己的模样感到可怕。
「我讨厌看见女生躺在病床上。」他收回镜子,「不能睡觉,好歹吃东西。」
「……你怎麽做得到?」
「什麽?」
「你说过和我一样寂寞,那为什麽你还有办法跟别人嬉笑、还有办法出去玩、还有办法吃饭?」我握紧床单,你应该要跟我一样生不如死,应该要跟我一样不知道在这的意义是什麽。
而且你凭什麽寂寞?你有家人,有朋友,你寂寞什麽?
「因为我还活着。」他说。
「但我宁愿死掉!」我不加思索大声咆哮,然而这样的言语却像是激怒了宇文谦。
他揪起我的衣领,恶狠狠说道:「你了解死亡吗?别轻易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死亡可以让我忘记痛苦!也可以让我妈妈回来参加葬礼!这有什麽不好的!」我也大声回应他,反抓起他的衣领,这让手背上的针头再次血液倒流。
「错!死亡才是一切的结束,因为你永远也无法改变,也看不见改变!」宇文谦吼着,紧接着帘子被拉开,我以为会是护士或是阿嬷,却意外发现是古一杰。
「宇文谦!」手上拿着花瓶的古一杰因为我们狰狞的脸孔而惊吓。
「不要那麽自私只想到自己的痛苦,却没想到身边爱你的人!」然而宇文谦却没理会古一杰。
「没有人爱我!同学讨厌我、妈妈抛弃我、阿姨嫌我烦……根本没有人!」
「那你阿嬷呢?」宇文谦的话刺入我的心,我呆滞盯着他看,「来找我的是你阿嬷,她一边哭一边要我一定要来找你,只要有一个人还爱你,你就必须为了她活下去!」
忽然地我的眼泪大量滑落,胸口的酸楚瞬间暴发出来,我其实知道阿嬷爱我,但我唯有当做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才有办法愤世嫉俗,才能为自己的痛苦与偏差找到理由。
我怕爱,我怕爱人,因为如果有一天被抛弃了,那怎麽办?
宇文谦放开我的衣领,站在原地看我,而护士们听见骚动跑进来,又想往我点滴里注射些什麽,宇文谦尝试阻止她们,说了我需要大哭一场,但护士们发现我开始气喘,急忙拿来一罐东西要我用力吸。
在我泪光婆娑之间,只见古一杰在一旁瑟瑟发抖,而宇文谦带着一丝丝抱歉与更多的坚定看着我。
而後我睡着了,梦中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在我眼前疾步,我追着她,嘶吼着请她别丢下我。
「不要不爱我,妈妈,不要丢下我,妈妈!」
我追着、哭着,妈妈不回头,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一定是尖叫了,因为我听见自己的叫声,听见自己因挣扎而造成床板震动声响,然而一道强而有力的声音却直直灌入我脑中。
「苏子毓。」
一愣,我抬头,天空依旧漆黑,妈妈依旧没有回头,但是我却看见在我身边的男孩。
「苏子毓,不要哭,站起来。」宇文谦的双眼跟现实中一样严厉,可是他的身体微微发光,为我这片漆黑的梦中带来一点点光亮。
他握住我的手,用另一只手擦乾我的眼泪,然後轻轻说:「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