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颢宇推开病房的门，没有扑鼻的药水味，反而有一点淡淡的花香。病床上的人已经坐起身，望着窗外阴阴的天气。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转过身来。
「颢宇。」筱雪漾开笑颜，一如既往。
这样的笑容却让梁颢宇的心一阵刺痛。她削瘦了好多，以前红扑扑的双颊，曾几何时竟只剩苍白。
「你今天起的好早。」梁颢宇对她温柔一笑，手上提着刚才熬完的粥。他把粥放在床旁边的柜子上，拉了张椅子坐在她身旁。「饿了吗？」
「嗯。」筱雪点点头。
梁颢宇揉揉她的发，像哥哥对待妹妹那样。
「你把我头发揉乱了啦。」筱雪小小声的抗议，伸手顺了顺长发。左手前臂上有条淡淡的咖啡色疤痕。梁颢宇的视线扫过那疤痕的刹那，正添着粥的手一顿。
「还痛吗？」他轻声问。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好几次，筱雪也每次都说不会痛，毕竟那道疤痕已经很久了。但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他想问的是，你的心，还痛不痛。
筱雪目光垂向浅咖啡色的疤痕，「不痛。」她轻抚着它，手不痛，心里却如针扎，一点一点刺在心口。
「吃饭吧。」梁颢宇将碗递给她，顺便跳离这个问题。「记得先吹，不要烫着了。」「好啦。」筱雪乖乖地先吹凉，才放进嘴里。
很好吃，却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门再度被打开，吴筱宁跟张蔚恒一同走了进来。
「姐姐，阿恒哥。」
「有没有好一点？」吴筱宁走近床边，摸了摸筱雪的头。
「嗯。」筱雪脸上挂着微笑。其实姐妹俩都知道，已经没有好不好一点的差别了。
「陪我去找老师好吗？」筱雪转头望着窗外灰色的天际，轻声问道。
梁颢宇心中有些苦涩，她只有在这天才会特别早起。即便脸上带着苦笑……「好。」三个人同时应允。
梁颢宇停好车，便到另一边去扶筱雪下车。
大片的草地延伸到天际，与现在浅灰色的天空接连在一起。不远处有间小屋，孤单地站在草原上显得很突兀。
他们一行人往小屋走，目标却是旁边的一个墓碑。
筱雪把花束放在墓前，跪坐下来。
「老师，我来看你了。」她轻声说。
梁颢宇和张蔚恒夫妇站在屋旁，让筱雪自己过去之後，梁颢宇终於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卸下伪装。
他靠着墙，表情不如平常轻松，似是隐忍着什麽。
「我没想到你愿意带她过来。」吴筱宁说，「她的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吧。」
梁颢宇抬头望着天空，深呼吸一口後说道：「姐姐，你也知道，筱雪病了之後总是在昏睡，醒来的时间很不固定，醒来之後的样子也都好痛苦。只有老师的忌日这天，她才会在早晨醒来而且神智情醒。只有老师才是她活下去的动力。筱雪的病情已经几乎是……只能奢望奇蹟的阶段了，我不能连她唯一存活的理由都不给她。」梁颢宇握紧拳头，努力忍着涌出的情绪。
「你也忍地很痛苦吧。」
梁颢宇嘴角勾起牵强的苦笑，「我再痛苦，至少筱雪还活着。」
筱宁轻摇了摇头，明白这是他爱筱雪的方式，尽管只是单恋。或许这三个人的相遇，便注定是他们的劫。
「筱雪知道她的病情了吗？」张蔚恒问道。
梁颢宇摇摇头，「我没有告诉她。」至少让她在没有恐惧的情况下走。
梁颢宇看着跪坐在墓前，身穿白洋装的她。有人问他为什麽不趁这个时候把筱雪追到手？他很早便想清楚了。真这麽做，肯定彼此都不会快乐。这一世要真是这样的命，那默默陪她走完剩下的路就是他最後的私心。
筱雪轻触着冰凉的石板，用着小声却清晰的语调，诉着她的话。
「老师，在天上你过的好吗？离你去世已经五年了。数学系的教授称赞我反应很好喔，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会被这样夸奖呢，明明以前数学真的烂到不行的。」筱雪微笑，脸颊浮出浅浅的酒窝。「你会不会寂寞？你虽然表面冷冷的，可是你很需要人陪。总是说我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说我逞强，其实你也没有资格说我嘛。」她摸着石板，酒窝深了，彷佛可以盛住即将落下的泪水。
「你还在等我吗？我们快要可以见面了，我的病又恶化了。颢宇想瞒着我可是我有听到他跟医生的对话，也许几个礼拜，总之不会太久。想当年我每次生理期来都这麽不舒服，原来我真的是因为身体很虚才会这样，你走了之後没人像你一样煮红豆汤给我喝，我自己又不太会照顾自己，最後就变成这样了。虽然治疗的时候很痛苦，但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会不会生这场病反而是幸运呢？我就可以快点见到你。
要等我喔。记得锁门，天堂应该也有房子吧？如果你再忘记锁门，又跑进一个女生让你爱上我就跟你没完！还有你长得太帅了，有女生搭讪你就用表情冻结她，不要跟她讲话，我会吃醋。最後就是……」语气是开玩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阴阴的天空飘下雨丝，筱雪脸上的水痕开始分不清是雨抑或是泪。
「最後就是……呈亦，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水雾模糊了最後的视野，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她的微笑就这麽凝在雨中。
筱雪倒了下去，雨势渐大，淋得她身子更加冰冷。
「筱雪！」梁颢宇冲进雨中，小心的从地上抱起她，像是捧着珍贵东西般的小心翼翼。
筱雪此时已几乎失去意识，似有若无的呢喃从唇边细碎落出。
她努力睁开双眼，彷佛在烟雨霏霏中，又看见他挺拔的身影向她缓步踱来。
她轻轻一笑，宛若已了无遗憾。
「你来接我了。」她的最後一句话融进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