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闲卿刚能变回人形不久的事。
冬日午後,挥舞着长刀练习武艺的洛昭言忽然停住,神色奇怪地收招伫立不动。
「怎麽了,昭言?」晒着暖阳打着盹的白毛大狼睁开眼问道。他刚能变回人形,但无法整日维持,因此非必要时候仍是以原形行动。
「没事。」
她抛下这两字,也收起了刀,走进屋内好半晌才出来,坐到闲卿身旁靠着他歇息。他嗅觉灵敏,闻得出来她已抹过略出香汗的身子,以及……
「昭言累吗?今儿我来掌厨吧。」
「我没事啊,还是由我来吧,你人形不是无法支撑太久?」
闲卿甩了甩尾巴,眯起狼眼像在笑:「昭言的意思,是将维持人形的时间节省起来集中在夜里吗?」
「闲、闲卿!」她脸蛋倏地透红。
他大笑,笑歇了才道:「就是想弄几道菜,也费不了什麽妖力的。不过得去城里备些材料,你要同去,或是在家里休息?」
「我很好呀,为什麽要休息?一起去吧。」
闲卿笑而不语,洛昭言留恋地在他暖和毛皮上蹭了一会儿才起身,一人一狼上了云来石去到最近的城镇采买食材。甫回到家洛昭言就惫懒了,一坐下来就不想动,闲卿在她手中塞了杯热茶,拉紧她身上厚衣,让她独坐屋外看日阳淡去刺目光芒,逐渐染上暖如灶中柴火的艳橘。她掀开茶盖,不由得讶然眨了眨眼。
是红糖姜汤。
这麽巧?她正想着明日该弄来喝呢……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奇特之感,暂且不去深想,小口小口满足地啜饮着。热茶入胃,腹中暖暖的甚是舒服,只觉得眼皮渐重,背往墙上一靠,慢慢阖上眼帘。
朦胧间,她身在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院落之中,好像也没特别干什麽,就这麽一直站着,直到有个低沉好听的声音说道:「没事别老站着累了自己,快回房里去坐,院里经风。」
梦里的她笑着应了声好,回到房中甫落坐,一个衣色与自己相同的男人端了盏茶汤给她,掀盖扑上了一团热气,深红液体飘出淡淡甜香,三两姜片载浮载沉。
「是红糖姜汤,喝了吧,会令你舒坦些。」男人顿了顿,又道:「材料易得,准备也不费事,就是出门在外也别忘了喝些。」
她含糊地答应着,几乎将脸埋进杯里,弄不清是不是热气蒸红了她的脸。他真是的,说起女孩家隐私竟比自己还要堂皇坦荡……
场景忽变,客栈独房中,男人的声音自杯口散发金黄光芒的茶盏中传出,她和他藉此谈着洛家营商之事,末了,男人忽问:「昭言这两日可喝了姜汤?」
她一惊,面上跟着胀红。
「埋名,你、你怎麽……怎麽知道我……那个……」
「我若说我和你同胎同生,诸事同感,你身子不适我也能感受,昭言信吗?」那一头轻笑,令人摸不清底细。
她呐呐的好一阵脸红,才强自故作无事回答他方才问话:「这几日忙,想起之时没得空闲去弄,待有了闲隙时又给忘了……」听那一头沉默,赶紧亡羊补牢地:「我、我这就去冲一碗来喝!」东翻西找去了。
「真是令人放心不下,现在不懂得照顾自己,以後可要多病痛呢……只好由我多替你看着了。待你回来,我再给你养养身子吧。」那头轻轻一叹,却好似并不真是那麽无奈。
「你可要早些回来啊。」
一团温暖贴着颊,将她熨醒了,惺忪睡眼看出去是闲卿神色温柔的俊颜,他正蹲在她身前,摩娑她冷颊。
「吃饭啦。」他柔笑。
由他接过空杯,洛昭言缓慢起身,两人一同回到屋内,见到桌上菜色时她不禁张大美目。
青韭摊蛋、姜炒腰花、木耳炒猪肝、银鱼波棱汤……
「这些菜色……」
「怎麽了,不喜欢?」
「不、不是……」洛昭言回过神,举箸夹了口腰花吃入嘴里,低扬微笑,喃喃道:「真好吃……」
闲卿一笑,夹了木耳猪肝入她碗里,「多吃些。」幸好她不大挑食,否则即便哄食也是吃不多,一番心血只怕成效不彰。
洛昭言虽然习惯了食饮不挑,但多少仍有些好恶,实则她不甚喜猪肝的气味,但也乖乖地吃下。说来红糖姜汤和这几道菜一同出现,似乎过於凑巧,难道……不,应该不至於的。
果然是巧合吧。
饭後,洛昭言去後山温泉洗浴,仅在岸上仔细梳洗擦拭身子,再在泉中浸泡双足直至通体暖和,才返回屋去。就寝时刻,她躺进床内侧,看闲卿吹熄烛火,一室阒暗中只有窗外透进的凄淡月光,闲卿轮廓馍糊不明,她怦然想着,要是今夜他想要,她该如何呢──
外侧微有动静,闲卿躺上床舖,果然抱了过来,洛昭言急急忙忙道:「闲卿,那个,今晚我……我……」不知该怎麽婉拒他。并非她不想要他,而是……
不料闲卿语声泛笑:「昭言需要休息,我明白的,只是想抱着你而已,别一惊一乍的。」
「哦、哦……」她安心地慢慢放松僵硬的身子,脸上仍因他的亲近而微热着。冬日夜里有个亲密之人可以取暖着实是件幸事,她才想再往他怀里挪一挪,就听见他道:「昭言,你转过身。」
此正合洛昭言心意,她侧身窝进他怀里,心想他可是要揉按她腰?每当他们欢爱过後,他总怜惜地舒揉她腰後酸累,她十分喜欢他这份温柔,自也不忘投桃报李……当她环上他身子替他抚推後腰时,闲卿一愣,随即拥住她大笑:「昭言,昭言,你真是太可爱!若非你此时不便,我真想好好爱你一场。」
洛昭言刹时羞红满面,不解地收回手,感觉闲卿温热唇瓣在她鼻尖和嘴上亲了一口,呼息轻吐在她脸上,低魅如蛊的嗓音钻入耳中。
「是向另一边才对,昭言。」
她立刻背转过身子,速度之快如他怀抱陡生棘刺,尚来不及思索下一步,身後已熨上闲卿的体温,蓦地令她想起他们的初夜──那一晚,他也是先这麽从身後抱住她的。他一只手无声寻了来,隔着衣料贴上她平坦腹部,在她误以为他要履行方才之言的时候,那手像摩娑易碎花朵般轻极柔极地揉抚起来。诧异着不知该作何言语,不多时下腹本来的不适因为他的举动而大有纾缓,令她不由得受用地吁了口气。
「这样昭言舒坦吗?是否再轻一些?」就怕自己拿捏不好力道,适得其反。
「不,这样……很好……」洛昭言迷糊呢喃,停了一停,有些羞报地问出心中疑惑:「闲卿怎麽知道我……嗯……那个……」虽然两人亲密无间,但女人的私密之事她仍羞於启齿,她记得自己并不曾提起过啊。
他低笑:「昭言忘了我嗅觉灵敏吗?你身上气味的变化我可是一清二楚,再略一对照,不就昭然若揭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洛昭言大窘,下意识夹紧双腿。
「嗯咳,那……你怎麽知道女人……不适时,可以喝些红糖姜汤纾缓,还有今晚那些菜色其实也都是适合……的时候呢?」
「呵,这个啊……」闲卿噙着笑,缅怀道:「小绣儿来到与青山时还小,成长过程自是诸多我和寒江兄两个大男人难以顾及之处,寒江兄本就擅医理,调理这事自是难不倒他,就是厨艺差了些,所以他要让小绣儿吃补的膳食大多是经我之手端出去的,我耳濡目染之下也记得了一些。不过小绣儿面皮薄,後来不准我和寒江兄再过问她隐私,药膳什麽的也都她自己处理了。」
「原来是这样……」果然不是巧合啊。
遥想现今独居与青山的明绣,洛昭言心里暗暗叹息。虽然过往今後都是自己照料自己的身子,但顾前辈在与否,於明姑娘来说不啻是两种心境,千般怀想了。
只听得闲卿又道:「不过,我平时也见过昭言服饮红糖姜茶,显然你也知道这种时候该如何照顾自己的,可却又不曾见你自弄些膳食?」
洛昭言摇摇头,「我是不会啊,只懂该喝红糖姜茶,那是埋名告诉我的。」未觉腹上手掌微微一顿,她漫不经心地:「若不是你今日煮了那些菜,我也不会联想到……原来,埋名一直注意着我的身子……」
复又缓抚轻揉,闲卿温声问道:「怎麽说呢?」
「……娘很早就过世了,我都没来得及记住她,我和埋名在爹死後便交换了身分,女孩儿家的事我不怎麽清楚,以男人身分活着,有什麽疑问也不便去请教哪个女长辈,只能问埋名,他一直比我聪明,懂的也比我多。记得初……初来时,我以为自己快病死了,埋名比我更着急,还好他身边有个藏锋,否则我们两个只怕就吓死彼此了。」
她缅怀轻笑,续道:「後来埋名时时提醒我注意身子,我行走在外,他便在我行囊里备上红糖和姜,让我随时可取;回到洛家庄,厨娘拿手菜十分丰富可观,我在庄时间又不长,所以吃到的菜肴不常重覆,唯独某几样食材出现得较为频繁,我本以为是埋名喜吃所以常见,因此未曾留意,今天看见你也用相同的食材弄了类似的菜色,我才终於恍然大悟……那都是埋名为我准备的……」
原来,他一直默默地调养着她的身子,而她却未曾发觉。
闲卿轻轻扳过洛昭言,将她压进胸怀,一下又一下安慰地轻拍她的背,由得她湿了他衣襟。
「不论以前如何,现在你有我。以後,有我照顾你。」
不是一贯轻松调笑的口吻,洛昭言眨了眨泪眼,想看他表情,却被他扣在胸前。静默半晌,才从他衣里传出闷闷的回应:
「……嗯。」
忽感耳上一阵湿热,他带笑的嗓音在耳畔低声响起:「我们再来一次吧,昭言。」
瞬间闪现她脑海的,是平时云雨之後,他不能餍足的再次要求,洛昭言不自觉红了脸,脱口而出:「再、再来一次什麽?」
「当然是替你纾缓不适呀,否则你以为是什麽?」他的脸出现在面前,一副不怀好意的笑。
「呃……没什麽。」总觉得又被他戏弄了。
洛昭言再次背过身,闲卿密无缝隙地贴上她,手上无比轻柔地抚着,嘴上却幽叹道:「不能随心所欲地要昭言,真是令人难耐啊。」
洛昭言呛了一口,连连轻咳。
「小心啊,一咳腹上就用力,用力可要更不舒服呢。」闲卿拍拍她背,自顾自接话道:「不过既然也就这麽几天,只好忍一忍了,过後昭言再加倍补偿我吧。」由心入声,听起来都笑吟吟的。
洛昭言清了清喉咙,不敢接腔。
闲卿哼起了小调,低微如吟,十分动听。洛昭言在双重舒悦的夹攻下,渐渐朦胧了神智,在快要沉入梦乡之时,竟尔想起了一事。
「……闲卿。」
「嗯?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我忽然想起,既然你闻、闻得到……那我们在一起之後、你能恢复人形之前,好像也总是在我……的时候,你夜里会将脚掌搁到我腹上来轻揉着,难不成当时也是想替我纾缓?」
闲卿笑了一声。「昭言终於发现了?」
「……那个,我一直以为你是睡癖不好,才来踩我肚子的。」
「……」闲卿第一次默默然无言了。
(有我照顾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