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我当然很感激高嘉郧的这份「人情」，俗话说得好，讲义气的人必有福报，老天爷果然还是疼惜好人。不过当然祂开眼的时间也真的并不多，才让油罐那种狼心狗肺有继续糟蹋善良人的机会。
去了一趟高美湿地，我们没跟着可恶的游客们一起下去践踏泥巴，更没有满地乱挖招潮蟹，一个生态系的男生，非常好心地给大家做了导览，但也仅止於说明而已，大家都恪守规定，不敢破坏湿地生态。
那短短的一小时导览，是我唯一觉得有趣的片刻，而在那之後，噩梦很快再度回到我的世界。一群人看完夕阳後，浩浩荡荡又往回程，到了预定的火锅店後，那该死的油罐坐在旁边，他一片肉也不肯分我吃，每次捞到我碗里的，全都是些凑数的火锅料，什麽虾饺、蛋饺之类，当我跟他要求想吃点别的时，那个王八蛋居然捞了一大坨煮得软烂的绿色青菜过来。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我瞪大眼睛。
「我这可是为你好。」
「要笑别人之前，你难道都不会先觉得心虚吗？」我指着这个比我脑满肠肥一百倍的家伙骂：「你这样嘲笑别人，难道就有比较开心吗？如果像我这样的胖子，就不能吃火锅里的肉片，那你呢？你连走进来的资格都没有吧？」
「我这叫做稳重，你那叫做痴肥。」油罐不屑地说：「反正你吃菜就好了啦，这一锅都是猪肉耶，你吃同类不会有点良心不安吗？」
那当下我真的再也忍不下去了，筷子往桌上用力一甩，气得起身就往外走。
大概是那个霍然起身的动作太大了，椅子又没事先拉开，我的大腿碰上桌缘，真的痛得要命，但在众目睽睽的那当下，再怎样也不能弯腰哀叫出来，我只觉得身心都受了重伤，片刻也无法再待在那里头，只能头也不回往外头去，只是出了门口才走没两步，忽然有人从後面一把扯住我的手腕，回头，原来是高嘉郧跟星爷。
「别理他，胖子就是天生嘴贱。」星爷说。
「靠，你这句是骂他还是骂我？」我没好气地说，但一句才刚出口，我居然自己都笑了出来。
「算了吧，别计较了。」高嘉郧叹口气说：「待会我跟你换吧。」
「那你的学弟呢？难道要把你心爱的学弟给推进火坑吗？」我的问题让高嘉郧笑了出来，他说学弟今天跟他凑一对，人家心情也很闷，搞不好想跟女生一起骑车。
「算了吧，你坐油罐的车，说不定也会被他挤下来。」我无奈地说。
熙来攘往的街道边，隔着透明玻璃橱窗，可以看到小主正满脸不悦，她背後有一群男女撑腰，大家正在集体围剿油罐。高嘉郧说这样也好，对付那种人，就是需要舆论压力。
「我知道我是有点胖啦，可是又没有碍着别人，某个角度上来说，我也算是个好人，对吧？」趁着里面一团乱，星爷也进去加入战局时，我问高嘉郧。
「是呀。」他点点头，「你有服务社会的热忱、渡化众生的菩萨心肠，这个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特别是今天下午在买饮料的时候。」
「就算是体重比别人多了一点，那也是我个人的问题，要不要减肥，都是我自己说了算的，也轮不到别人来批评，对吧？」我又问。
「观念非常正确。」他也又一次点头，说：「这确实是谁也管不着的。」
「那里面那个王八蛋一整天对着我指手画脚，他到底凭的是什麽呢？」
「这个嘛，」他想了想，说：「套个我们在电脑系统里常发生的状况来解释，有时候你分别安装了甲跟乙两种程式，一种是软体作业系统，一种是资讯安全系统，按理说应该丝毫不相干，可以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事，可是呢，有时就会发生这种怪事，明明毫无扞格，可以相安无事的两种存在，哪天忽然不对劲了，要嘛这个影响那个，再不就是那个妨碍了这个，导致你非得先卸载或关闭其中一个，才能让电脑继续运作，然後……」
「你可以讲重点吗？」我不想听这种宅男才懂的理论。
「总之，就是鸡婆。人跟电脑都会出现这种鸡婆事，明明不干自己事，却又非得妨碍别人不可。」高嘉郧耸肩说：「但是你也别忘了，人跟电脑不一样，电脑遇到这种状况，非得关掉一个不可，可是人生呢，路怎麽走则是你可以选择的。」
「我真的可以选吗？」我眼睛一亮，已经跃跃欲试。
「当然，你想怎麽选呢？」他像个启迪人生智慧的导师，张开双手，背後彷佛充满灵性的温暖光辉。
「我想进去杀死他，把他炖进火锅汤里，跟大家一起分享吃掉，你觉得这提议好吗？」
那次联谊的句点，是油罐的一句「对不起」所完结的。当时小主虽然没有立刻冲出来安慰受到挫折的我，但她把这个任务交给高嘉郧跟星爷，自己则率众围剿了那个讨厌鬼，扬言如果不肯道歉，今晚大家谁也别想善罢甘休。某个程度上看来，当然我们是赢了，只是我个人认为，这赢得一点也不让人开心。
联谊之後才过不久就是期末考，考完後的那个暑假，我哪儿也不去，乖乖回到彰化。每天除了吃跟睡，完全没别的兴致，吃睡成了生活的唯一行程，过得太爽的结果，是我差点连学费转帐注册都忘记，险些就把自己给休学了，而开学前的噩耗传来，我跟小主都没抽到新学期的学校注册。
赶着在上课前一周，一起约在台中碰面，我负责大街小巷张罗各种租屋资讯，也上网蒐集一堆套房出租的联络电话，而小主负责逐一过滤後，打电话去询问，最後才帮我们都找到安身之处。
二年级了，是呀，二年级了。我躺在床上，想起那次後山夜游探险，想起高美湿地的联谊，想起高嘉郧、星爷跟小凯，他们应该都还在宿舍吧？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了。一边想着，我又爬起身来，看看脸书上面刚刚传来，但我还没回覆的讯息。
那个刚刚加我好友的家伙，大头贴是一张憨憨的笑容，但更吸引人的则是背景那张初音未来的海报，虽然不到丰乳肥臀的地步，但显然不合乎人体工学的身材曲线，还有一头不该属於人类的蓝绿色长发，嗯，男生真的都喜欢这样的类型吗？这如果变成真人，难道真的还会好看吗？我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後得出结论，我认为初音未来只是从宅男们过剩的贺尔蒙分泌中，一个失控的意外而产生的绮想，那不合乎真实，那也不是真爱，那叫做想像。
「周阿胖，我很久没看到你了。」忽然，在我按下好友确认後不久，他传来一个讯息。
「也才一个暑假。」我懒洋洋地回覆。
「你最近在忙什麽？是不是没住宿舍了，我在名单上没看到你。」
「没抽到，我跟小主现在住外面。」想了想，我又回他一句：「你呢？你跟你学弟还在宿舍吗？或者已经出去共筑爱巢了？」
「爱屁，我学弟交女朋友了。」
噢，真令人遗憾。我在这边忍不住笑了出来，嘴里啃着搁在桌边的孔雀饼乾，我安慰他说：「没关系，男生宿舍里还有你挑不完的新对象，加油。」
「还真是感谢你的好心。你呢？最近好吗？」
「总是老样子，你知道的。」一边舔掉手指上的饼乾屑，我回答。
「拜托，除了上课跟当丫环之外，你的人生真的没有其他事情好做了吗？」
「不然我能干嘛？」
「或者你可以去谈个恋爱？」
「别傻了，谁会喜欢我这种胖子？」我漫不在乎地说，目光开始搜寻屋子里所有还能吃的东西。
「胖不胖跟爱情一点屁关系都没有，我倒觉得你这种笑起来圆嘟嘟，感觉总是甜甜的，这样子就很好。」
「你人真好。」我翻了个白眼，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几个字：「滚你的蛋，少来消遣我，别妨碍老娘觅食。」
把高嘉郧丢一边去，我起身离座，在柜子里东翻西找，最後才找到一包不知何时剩下的饼乾，也不管它是否受潮变软，塞进嘴里就啃了起来。一边吃着，我想起他刚刚说的那句话，除了上课跟当丫环之外，我的人生真的没有其他事情好做了吗？这句话在我心里微微发酵着，记忆里的画面，彷佛回到联谊那天的情境。此时此刻，我犹豫着该怎麽回答，我想告诉他，我跟小主其实不是那种主仆关系，我只是懒得思考，而她懒得动作，这叫做互补，是一种互补关系。
可是这麽简单的话，我却无法直接回答他，因为隐隐约约地，特别是在暑假那段把自己又吃胖三公斤的日子里，我偶尔也有想过，都大二了，人生还如此空白，确实是有该做点什麽的必要才对。
「人家说，梦想这条路，那怕是跪着走，也都要用力走下去，那你呢？」他忽然又传来一句话。
「如果有必要的话，用滚的也是可以，这一点我不介意。」摸摸肚子上好几圈厚厚的屯积，我蛮不在乎地回答他，「问题是我没有梦想，不知道该往哪里滚。」
高嘉郧给我一串的「哈」字，大概是真的笑得很开心这样，他说：「你住的地方离学校远不远？不远的话就快点滚过来吧，我这儿需要帮手呢。」
-待续-
我往你那里滚过去之後，就再也不滚开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