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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天气,虽然不像夏天那麽热,偶尔有阵风吹来也挺凉爽,但穿着这套太合身的衣服,难免还是稍微闷了点。小主说既然要改头换面,当然衣服就得调整一下。这话似乎有些道理,因为还肩负着练团室的打杂,通常我去社团,总穿着一般的旧上衣跟牛仔裤,脚下踩的也是双旧布鞋。
配合小主的提议,今天我特别换了另外一套,是好看的粉红色衣服,再搭配黑色长裤,也改穿一双休闲鞋。虽然是好看许多,不过就是太贴合身体的线条了,举手投足好像很不自然,我深怕自己一举手,搞不好就把腋下给撑破了。
「你去吃喜酒吗?」一到社团,阿伟就纳闷地问。
没有回答,我只横了他一眼。社团办公室的空间有限,再划出小教室跟练团室之後,剩下的空间也只够摆放两张老旧的事务桌。我在其中一张桌子旁边的书架上,拿起资料夹,稍微浏览了一下里面的资料。那上头填写了所有社员的名字,附注一栏则标示了各自所属的乐团名称。
「还没组团的社员其实还挺多的嘛。」说着,我搁下资料夹,改拿起一支白板笔来,在悬挂墙面的白板上,那些诸多社员留言的最後一条,写下斗大的「徵团员」三个字,附带注记着我要吉他、贝斯跟鼓手,而署名则是周阿胖。
「该不会穿这样就是为了面试乐手吧?」他咋舌。
「怎样,有问题吗?」
「应该很不舒服吧?」他侧眼问,而我小幅度地举起手来,随便摆动了两下,说那倒也还好,结果阿伟呸了一声,说不舒服的其实是他的眼睛。
「干。」於是我就骂脏话了。
比我晚一节课才能脱身,小主人还没到。依照日常,我放下包包後,还是得帮阿伟做事,只是今天这套衣服果然不适合粗重工作,尤其昨晚练习之後,那个四年级的乐团非常差劲,居然把音箱都叠了起来也不归位,害我们又得扛上扛下。阿伟一向只是短裤拖鞋加背心,他自然不受影响,但我可就惨了,腋下的汗都渗了出来,粉红色上衣濡湿後在胁下形成两块深色痕迹不说,黑色裤子也染了一堆灰尘,我弯腰去调整音箱角度时,还听到有缝线崩裂的声音,急着伸手去摸,幸好裤底还没破洞。
知道今天小主要来,阿伟唠叨说我怎没有事先提醒,起码他今天可以也换套像样的衣服。社团男生居多,女性虽然也有,但要挑个温柔贤淑又气质超群的,实在屈指可数,那类清纯可人的女孩儿,要嘛选择古典乐,再不也被吸引去乐风比较温和的吉他社了,根本不会来我们这儿。
「所以你是跟美女学妹组团呀?」他立刻自告奋勇,说要担任我们的贝斯手。
「别人我还考虑考虑,你的话就免了。」这回终於轮到我可以摆出嫌恶的眼光。
阿伟原本也有玩团,但去年解散了,从此之後他退居幕後,在校内许多演出场合都只担任音控人员,逐渐也发展出自己的兴趣,之前我曾听他说过,日後除了以录音室的工作为目标外,一些展演单位也都是他有意考虑的方向。好端端已经窝在幕後的人,会忽然想再重拾乐器上台,他说这是音乐梦还不死,我说那其实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
比起其他社团,我们这儿最有特色的地方,应该是社员们出现活动的时间。除非是有安排教学上课,否则一整个白天,社团往往门可罗雀,小猫都没几只,但每天傍晚过後,人气就会开始活络,也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资深社员们会一个个陆续出现在社窝,有些人来吃饭,有些人来聊天,有些则是来玩玩乐器,或者一整团来借用场地练习。
算准了人潮会多的时段,我跟小主就约在第七堂课结束後的黄昏,只是等了又等,奇怪的是今天社窝却没几个人进来,而进来後,他们也没多认真地看看白板上的徵人讯息,反倒三三两两聚集着不晓得窃窃私语什麽。
搬完音箱後,我重新将地板扫过,阿伟则确认各种线路无误後,继续进行音场的测试。在等他忙碌时,我终於忍不住好奇地走出来,刚刚那几个在聊天的社员,这时也转过头来看向我,脸上是一副「我有话想说」的表情。
「怎麽了?」
「你们如果真的用双主唱,上了台要怎麽站?」有个家伙问我。
「一边一个吧,怎麽样吗?」我愣在那儿,心想这些人就算看到了白板上头所写的内容,也顶多知道是我想找人组团,怎麽会连双主唱都晓得呢?
「你确定这样真的好吗?」另一个家伙居然笑了出来,说:「你能想像一个画面,是表演会场的观众席上,这边挤满了人,大家拼命想往前冲撞,但另一边却空荡荡的只有板凳而已吗?」说着,旁边那几个人忍不住也哄堂大笑,还有人说那根本不叫演唱会,应该是美女驯兽师牵着粉红猪上台,後面锣鼓喧天在伴奏,那叫做马戏团才对。
那当下我只觉得尴尬不已,但心口隐隐觉得痛了起来,怎麽会这样呢?风声不但提早走漏,原来在他们想像中,我跟小主一起上台,对这些人而言竟是这样的一种画面吗?我不晓得该怎麽跟这些人辩驳,只好转头就往外走,但背後还传来他们戏谑的笑声,有人说舞台上最好摆个火圈,跳得过去就有掌声,跳不过去就准备请观众吃烤乳猪。
我努力告诉自己,这些屁话都不值得多听,他们只懂得以貌取人,全世界只有晋佑一个人,才能看见我的梦想,也只有他跟小主才是唯一支持我的人。这些家伙枉费都是热音社的社员,却不知道音乐真正吸引人的地方,根本不只是舞台上的视觉画面而已,最重要的是音乐,是歌声!迟早有一天,我会用晋佑教我的歌唱技巧,让你们全都无话可说!
走过几步,开始有种不服输的气愤,我很想折回头去,每个人给他们一巴掌,但这样未免太没风度,这种动手动脚的一般见识,我认为太过失格。但话又说回来,这口气能吞得下吗?我咬着牙,继续往走廊外面去,不能去扁他们一顿,那至少这当下让我静一静吧?
走廊尽头就是建筑物的大门,这一栋三层楼高的房舍,里头挤满几十个社团。我经过别人家的社窝,丝毫不为他们门口张贴的各色海报所吸引,眼里只看得见出口方向。大踏步地,我走了过去。然而门口没有清凉晚风,没有足以让人冷静片刻的舒爽,玻璃门边的台阶上挤满了人,十来个家伙把狭窄的门口都挡住了,让我几乎连侧身都捱过不去,而也就在那儿,有人发现到我,还叫了一声周阿胖,结果人们纷纷转过头来,又对我投以讪笑眼光,我先是愕然一下,跟着就发现,这些聚集的家伙不就是本来早该到社窝报到的热音社社员们吗?
「天使与魔鬼的组合。」
「我看是美女与野兽吧?」
「静香跟技安妹才对。」最後一个人说完,我居然听到一阵叫好的掌声。
世界在这瞬间崩溃,一切都走到尽头,我眼前一片黑,差点就要晕倒,在失神中,这回我看到的是两道光,小主搀住我的手肘,她对那些不断嘲笑的家伙们责备了几句,叫他们把臭嘴全都闭上,而另一边,拖住我背部,没让我直接倒下的,是一双坚毅有力的双手,晋佑直接骂了脏话,叫大家都滚开点。
我被稳住了,世界还在,虽然裂痕又宽又深,深得好像可以把一切都吞噬进去,但没关系,至少地球还没毁灭,我努力定了定神,看看这两个刚刚被围在门边,显然是今晚主角的一男一女,本来想感激地说上几句,但在那一瞬间,我又觉得眼前再是一黑,世界还是崩掉了一大半,我彷佛听见板块挤压後,火山轰隆隆炸开的巨大声响。
小主凤眉一轩地瞪了那些好事之徒後,她转头看我时,脸上是忧心的表情,但再看晋佑时,却是温柔的目光;同时,晋佑也正以怜惜的神采以对,他们像在搬一个大花瓶似地,一左一右分立两边,而我就是那只花瓶。
-待续-
没了技安妹,你们还能看见静香的美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