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花零落,风定犹舞。
韦是问长立树下,任数点残红纷乱的拂了一身,似水的湛蓝衣袍却泛不起半点涟漪。
他凉薄嗓音亦如流水无情,「共雨,去邻近的县城调查近五年有多少孩童失踪,切记暗访,别惊动了官府。」
「是。」共雨领命而去,行动急迅如风一如来时。
他这才挽起长袍俯下身,幽冷黑眸细细审视着,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此处是桥畔,土湿而泞,来往行人难免留下足迹,虽上头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但却无拖行痕迹。
但石椅附近的地上有几道不醒目的擦痕,看来她初觉有异,不过挣扎了几下就晕了过去,痕迹才会如此清浅。
韦染蘅不过十岁,身形又较同龄女孩娇小,若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要将她扛抱而行不是难事…
他蹲下细看,果然见一行足迹较一旁的深陷不少,看似负了重物,一路往城南而去。
城南吗?他沉吟着。
城南近郊确实较为荒凉,三教九流皆有,做出掳童勒赎之事不无可能,只是失踪孩童多是平民之家,炽炎律法对勒赎刑罚极重,万万不可能为微薄赎金铤而走险,那目的又是为何?
城南一带龙蛇杂处,必定有人耳目机敏,走上一遭说不定能有什麽收获。
下了决定,韦是问举步欲行,常离却跟了上来,换来他如波上寒烟的冷睨。
「嗳,韦兄弟你那是什麽眼神。」常离笑得讨好,只当他一拳已将所有恩怨一笔勾消,「染蘅丫头走失了我也是过意不去,你打都打了,气也该消了,让我陪你一道去打探消息吧。」
韦是问眸半敛,没再多说什麽,只是自顾自的前行。
城南一带并不繁荣,低矮的瓦厝零散分布,又逢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燃起炊烟,只有几个孩童在街上玩耍。
他脚步方停,常离就抢先开口,「我来吧,你瞧你那脸色都要冻死人,那些孩子吓都吓坏了,哪还问的出什麽。」
韦是问默了默,退至一旁,常离才端着笑脸走进那群孩童。
「小弟弟,想和你们打听一下,方才可有看见有人带着一个身穿鹅黄衣衫的小姑娘经过?」
孩子们叽叽呱呱的讨论了半晌,都摇了摇头,由为首的小男孩代表发话。
「大哥哥,咱们刚刚在玩捉迷藏,大夥儿全躲起来,没留心外边的动静。」
「哦,那你们躲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这句话像钥匙,一下打开了孩子们的话匣子。
「不对劲的地方?大概就是巷尾的米铺了吧,最近好多不认识的叔叔出出入入的,看来凶神恶煞的,好可怕。」
「对啊,我今天躲在树上时还瞧见他们的马车驾得飞快,差点都要撞着了高家大娘,连道歉也没有,还凶巴巴的要大娘别挡路!」
「我那时就躲在米舖的後边,他们正在卸货,好多袋米一直下,好香啊,我都饿了。」说话的胖女孩咂了咂嘴,一脸馋样。
「我也躲在那附近的旗帜,看见了那些男人在和掌柜说话,说什麽最近进了一批好货,要他好生照料!」
七、八个孩童的话题一直在米舖上打转,七嘴八舌的抢话,却听不出什麽重点。
「你们都净说些无趣的事,我的才厉害!」一旁的男孩很是受不了,得意洋洋的开口,宏亮的声音让众人都停了下来看他,「我啊,躲在水缸旁边,看见王二叔叔抱着李家姊姊在亲嘴,羞羞脸。」
这话引来众人哄堂大笑,纷纷拍手起哄。
但他一番话却引来另一个小女孩尖声怒骂,看来是李家的孩子,「你乱说!我姊姊才不会做这种事。」
「小豆没乱说,我也瞧见了的。」另一个男孩也帮腔,「你姊姊羞羞脸,跟很多男人都亲嘴。」
他刮着脸取笑,亦引来其它人的奚落,气得小女孩扑上前去又抓又咬的,男孩也不甘示弱,两人扭成一团,孩子们也不劝架,反倒搧风点火的鼓噪着。
只是有的和女孩交情比较好的孩子们看女孩落入下风,也加入了战局助阵,这又引发另一些人的不满,最後全打起来了,搞得一团纷乱,再也无人理会两人。
这情况让常离苦笑不已,转头看了韦是问一眼。
「去米舖吧。」明知道孩子的童言童语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他仍不肯放过蛛丝马迹。
只是孩子口中可疑不已的米舖却是再正常不过,两人到那时已卸完货,只留了几个打着赤膊的男人在门口喝着水,低声交谈。
韦是问仔细打量了几人,确实是横眉竖目的长相,衬着魁梧的身躯让人望而生畏,但大多数做粗工的壮汉多半是这样的,没什麽特别之处,更何况炽炎交通发达,陆路水道纵横,运米的汉子南送北跑,对剪烛县的孩子来说看来面生也不奇怪。
是孩子们大惊小怪了吗?
他沉吟,又在门口伫立了一会。
掌柜眼尖,一下就注意到和周遭格格不入的两人,连忙就端着笑脸迎了上来,「小公子,有何贵事?」
韦是问环顾了米铺一圈,淡然开口,「掌柜新进了一批米?」
「小公子是来买米?」掌柜怎麽也不觉得他是会纡尊降贵来此买米的人,有点诧异,但仍是笑吟吟的回答,「是啊,小店刚进了一批红芜米,正新鲜。」
「红芜米?」
「正是,咱们这红芜米一年两收,粒大饱满、米香浓郁,是南方的特产,在我们东方可奇巧的紧。」韦是问没有应声,掌柜以为他不信,更加卖力的介绍起来,「要不是我们广兴米舖遍布整个炽炎,有自家车队在运送,这小小的剪烛县还吃不到这麽好的货呢!」
掌柜老王卖瓜的自褒了一阵,只换来韦是问下颚轻颔,「那给我四十石米吧。」
这数量让掌柜倒抽了口气,连连摇头,「四十石?可小店没进这麽多米啊!」
韦是问又瞟了一眼舖外成列的马车,薄唇抿了抿,没再多说什麽,敷衍了掌柜几句就离开,若有所思的踱回别苑。
不料他才刚回府,如胶就迎了上来,「少爷,布庄的人将前些日子替小姐裁制的衣服送来了,现在还在厅里,只是小姐和常公子出门了,不知何时回来,要请绣娘候着吗?」
「让她们东西搁着就走,韦染蘅近期不回来了。」韦是问淡淡回话,侧头睨了身後的常离一眼。
常离当然知道他那一眼的意思,人是自己弄丢的,当然得负起责任掩饰,可临时哪想的出什麽好理由,只好生硬带过,「是啊,我们在街上遇见了我表妹,两个小姑娘一见如故,染蘅丫头便应邀上我表妹府上作客几日。」
「是。」如胶点头,可抬头看见常离的脸,吓了一大跳,「唉呀!常公子眼睛怎麽了,黑了这麽大一圈,是被人打了吗…」
常离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只是话说得可酸,「没事,我闲着没事逗着狗玩,谁知那狗崽子发了狠用脑袋顶了我一下,正好撞在我眼上。」
这理由说得荒唐,如胶是个机灵的丫头,怎会听不出事有蹊翘,仍聪明的闭上了嘴不再追问,心底却归纳出一个不得了的结论。
是夜,谣言如野火燎原,在府中蔓延了开来。
「你可听说了?小姐和常公子过从甚密,今天牵着手去逛街被少爷撞见,少爷可不高兴了,硬生生拆散了两人。」
「可不是,小姐今儿个出门就没再回来,不知被少爷关在哪了,少爷还和常公子打了一架,把常公子打得鼻青脸肿,如胶亲眼看见的。」
「你可听说了?小姐和常公子今日要瞒着少爷私奔,没想到还没出剪烛县就给少爷逮了回来,小姐腿险些被打断,关进了地牢。」
「可不是,听说少爷还要挖了常公子的眼呢!如胶亲眼看见的。」
「你可听说了?小姐和常公子带着少爷犯案的证据要去告官,没想到风声走露,走没多远就被少爷给发现了,活活把小姐打死了。」
「可不是,那常公子下场也凄惨,一只眼都被挖出来喂狗呢,如胶亲眼看见的。」
一时人心惶惶,大家都还记得韦是问在圣都血洗韦府的恶行,全都惴惴不安,只觉长夜漫漫,自己性命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