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唯心是問 — 5.4 當時只道是尋常(四)

正文 唯心是問 — 5.4 當時只道是尋常(四)

但为何猎犬会闻不出韦染蘅的气味?难道也是被迷药迷晕了头,连带也让嗅觉不灵光了?又或是…孩子并不是藏在这米舖里?

不可能。

自暖儿失踪至今,已有五日,匪徒不可能就将一群孩子全安在车上,除了引人注目外,又多添曝光的风险,势必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匪徒一年做案两次,一次少说也有五十、六十名孩子,能藏在哪?

韦是问缓步在仓里绕了一圈,目光落在後段没堆米袋的一块空地。

那空缺不大,藏不了多少人,他初见时只道当时卖了一批米出去,并无多想。

现在想想,他当初是以成人的身材下去推断,失踪的多是稚龄孩童,这半大不小的空间算起来也绰绰有余了。

他又招来共雨,让他领着人再细搜一次,火炬劈哩啪啦的燃着,将四周满照,却也燻了一室燥热,闷得叫人喘不过气。

韦是问伸手推开了窗,引入凉凉夜风,才稍稍驱散了仓内的滞闷。

他突然惊觉这仓闷得不合常理。

米粮怕潮,仓内门窗却掩得密不透风,想来是怕孩子的哭喊声漏了馅,才封得这样密实。

这下是欲盖弥彰了,孩子们肯定就藏在此处。

那麽,孩子们被困在这里,能做什麽?

他挽起了袍蹲下身,以孩童的视角环视,想寻得一点蛛丝马迹。

墙上有几道深深浅浅的抓痕交错,看来是有人有一下没一下的乱挠而留下的。

身边众人来去,就着火光在地上拉成了长长的影,但在韦是问眼中,长影却映成了一群慌乱的孩童,困在这绝望的空间。

有些孩子缄默的将头埋在膝间不动,单薄身形将愁静锁、有些孩子恐惧,肩捱着肩,嘤嘤啜泣、有些孩子旁徨,无助的在墙上挠着,心头漫慌。

那韦染蘅呢?

她失踪已一整天,不可能一直处在昏迷的状态,醒来过後会是怎麽样的反应?大哭大闹?

不,她虽年幼,却是个机灵的丫头,惊慌过後肯定会试着留下些讯息给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她识字,兴许会仿着其他孩子的动作,在墙上以指甲刻划,留下只言片语求救,可这又太过冒险,万一被匪徒发现难免吃上一顿苦头。

那还有什麽能让他知道她待过此处?那会是一个看了就会马上联想起她的记号…

韦是问视线滑过墙面,端详起那些凌乱抓痕,道道细究,最後在稍高的一处抓痕上停了下来。

那是三道较深的抓痕,带着些微的弧度弯向同一个方向,尾端接着尾端,像个小小的──

「鸡爪子。」他闭上了眼,嗓音喑哑。

「才不是鸡爪子呢!」她噘起红润润的小嘴,娇声抗议。

他那时冷眼以对,看她短短五指吃力的握着笔,在学堂内游走,一个个画上同样的图案,最後笑嘻嘻的凑上他面前,迅雷不及掩耳的在他手背上也烙了一个小鸡爪子。

她挺起胸膛,得意洋洋的宣布,「这是蘅芜草,今天爹爹教蘅儿识这个「蘅」字,说这是一种香草,当初娘要生我的那晚梦见了一片植满蘅芜的山丘,香气扑鼻,才把我取了个蘅字。爹爹还说我就如蘅芜一样,是个香喷喷又讨喜的小女孩儿…」

他受不了她一开口总磨磨叽叽的说个没完,只是淡淡应了声敷衍,也不想追问她何故要四处绘这蘅芜的图案,抬起手来就想将手上的墨痕拭去。

「不能擦、不能擦!」她这会儿急了,小小手掌叠上他的,不肯让他动手,「爹爹要我练习这蘅字,在自己的东西写上名字,只是蘅字好难,我出了房门就忘了,才画了这蘅芜草代替…」

他在她这年岁早已不知识字多少,才刚对她的愚钝嗤之以鼻,又敏锐的捕捉到她话里的另一个重点,「我不是你的东西。」

「当然是。」她理直气壮的应着,「我们俩打小可就指腹为婚了!你是我的相公,当然是我的。」

「无稽之谈。」他冷哼,她娘怀她时他都不知道多大了,怎麽不知他俩何时来过指腹为婚这麽一出。

「可话本子上都是这麽写的。」她头歪了歪,缀在发间的小铃铛叮铃铃的响,「那就算没有指腹为婚,咱们将来还是要成亲的,你一样是我的相公!」

他一下抽回了手,露出嫌恶神情,「我不是。」

「可是、可是…」她想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纤弱肩头沮丧的垂下。

她就这麽结巴着、支吾着,袖口上的绣蝶几乎要为她不知所措的扭拧而断了翅。

她年岁毕竟还小,他这麽疾言厉色的对她,还是太过了…

他才刚缓下脸色,却看见她大眼一转,又堆上了笑颜,「那也没关系,你不是我的,那我做你的也一样!你等我,等我长大给你做娘子!」

「…」他刚升起的一点怜悯之心顿时碎得精光。

她没注意到他微抽的额际,反而为自己想出这个好方法沾沾自喜,也不管他有没有同意,顾自的将笔塞入他手中,白嫩掌心朝上,昂起首来殷殷期盼他将她划归为己物。

他迟疑了会,终是在她过於炙热的目光下提起笔。

沾了墨的柔软笔毫在她的手心滑动,湿凉外又带了点麻痒,让她小手微拢,又弯起了嘴角,不知是因为痒还是来自欣喜。

他就这麽捉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慢慢写着,堆砌成两个苍劲有力的字──染蘅。

「人必自重而人後重之。」他丢下笔,神态冷漠,「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还想偷懒用涂鸦带过,回去抄一百遍。」

「木头!韦是问你真是个大木头!」她杏大的眼泛起薄雾,用娇脆嗓音控诉,「枉了我情脉脉、恨绵绵,昼忘饮馔夜无眠…」

「两百遍。」他沉声,「还有,少看那些没营养的戏台子,净不学好!」

「呜呜呜──」她嘴一瘪,真伤心了。

「哭也没有用,下次来找我前,带着抄好的纸。」言下之意是──没写完前都别出现在他面前。

这话让她一跺脚,含着泪回身跑了,「呜,我最讨厌韦是问了!!」

他那时回了什麽?约莫是「求之不得」或「慢走不送」之类的冷漠字句。

他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她泪痕斑斑的小脸回想起来却是格外清晰。

说来讽刺,他当时眼睁睁的看她哭了一鼻子也无动於衷,如今人不在身边了,却又担心她哭了、受怕了要如何是好。

想到她嚎啕大哭的模样,那三道弯弯的抓痕彷佛是刻在他的肤上,让他畏疼似的一抽,衣袖几不可察的轻颤。

他得尽快寻回她,只是…掌柜说的话能信吗?

晚照县一带是山区,不少座山头荒无人烟,藏了多少污、纳了多少垢都不知道,纵然他寻了去,一座座的搜也要耗上不少天。

更何况掌柜之言若是调虎离山之计,回头再赶赴他处就为时已晚。

一步错,步步错。

他不能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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