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听她如此问，我嘴角一咧，平静地答道。
纵然这皮相再美又如何？我不过只是想要当回我自己。
听到我的回答，她的脸色则迅速黯淡下来：「想不到隔了这麽多年，我这张脸现在连送都送不掉了。放着这麽好的身躯在这里不要，而去抢那个奇怪的破身体，你这是何苦呢？」
「奇怪的破身体？」我伸手握住她覆在我额上的手，却发觉她的手有些凉，「无论怎麽说，那具身体再破也是我自己的，我只想做回我自己罢了。」
是啊，做回我自己，但是我没有想到，这麽简单一个愿望，竟然是那麽难以完成。
我还没死，鬼界自然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而我却来到了这里。是不是冥冥之中，就是为了让我来这里看见这一个选择呢？
我不明白，但我只觉得做回自己一定是件幸福的事情。
「傻孩子，」她嗫嚅了一下，忽然又开口，「你这般拒绝，就不怕我一狠心就把你投进轮回车吗？多少年前你喝了孟婆汤，其实你什麽都不记得了……。」
的确，倘若我下辈子转世时长成她这个模样，定会倾国倾城。不过，我并不想要，我只想要回自己的脸。
「这都不是我所想要的……」我凝视着她的脸，淡淡的回答。
「傻孩子，你可知我是谁？」她忽然开口问。
我摇头。
「其实我就是你，不，或许不是你，我只是前世的你留在鬼界的一个虚拟的幻象，静静的等待着你，这一等殊不知居然已经这麽多年了……」
「你是我？」我惊诧。
「是，其实这本就是你第一世、第二世时原本的容貌。仙界的人为了不让你与他相认，於是在第二世的你死去时，就将你换了副容貌，果然，你的第三生，转生为白绫绫雪，因为换了容貌和躯体，他寻了你那麽多年，却终究都没有找到你、没有认出你。你的第四生，转生成了蝶姬，依旧是继承着那张你第三生的脸，所以，我说，那个破躯体根本不值得你用。」
「你是说，你是我前世留在这里的？你的意思是，你这个模样才是我原本的模样？」我一下子无法置信。
「是，」她颔首，「所以现在只要你想，你的第五生，就会长成这个模样。」
第五生……
这是否就是冥冥中早已安排好了的呢？
是否是那前世的我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波折，所以偷偷把自己的身躯藏匿起来用一个虚拟的幻象送给如今的我呢？
不过，对我来说，长什麽样子根本就不重要，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麽我也不清楚。
忽而回想起那个有着深邃眼眸的红发少年，我终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知道，那个他是谁吗？」
而她却只是凝视我，忽而淡淡一笑：「关於他是谁，我想，当你醒来後很快就会知道了。生魂未尽，五生轮回。罢了，看来你的第五生还是要回去渡过了。记得，当你醒来时，你的第五生就已经开始了……你那个仙绫哥哥待你还真是好……今日我的话你还是当我没说过吧，当你第六生转生时，我想，就是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了。到那时，你再选择，你想不想要变回你第一生的模样吧……」
我望着她，正欲再问些什麽，可是眼前视线却渐渐模糊起来。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她对我说，是该到我回去的时候了。
她说有人来接我了。
顺着她声音的牵引，我凝神向前方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正从这无尽的黑暗中浮现出来，他静静的站在远处，嘴角正带着我那无比熟悉的笑容。
「蝶姬……」他开口轻轻唤我。
在那一瞬，我甚至以为这一切都是错觉。
那个少年，有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有着一双淡蓝色动人的眼眸。
那一身白衣若雪，那一抹笑堪比倾城，如梦如幻，如风如华，我只觉得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轻微地触动了一下，眼眸瞬间湿润了。
淩白，淩白，真的是你麽？
虽然分开来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是我却觉得如同又过了千年。自那次皇宫分别後，一路上遇强盗过鬼城，甚至在某一个瞬间我会觉得再也看不到他。而此时此刻，他就站在那光芒深处看着我轻轻微笑。
「蝶姬……」他轻声唤我。
我浑身一震，眸中顿时溢满了水雾。
他……知道我是蝶姬？
再也控制不住激动地心情，我猛地朝着他的怀抱扑过去，可却不知，沧海的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终点。
而他，也终究是我虚幻的梦。
一切就仿佛命中注定的一般，我那痴痴的念想终究还是割不断这滚滚红尘，看不清这漫天的黑暗。
点点滴滴，依然流淌在我心间。我伸手抚过黑暗，想要覆上他的脸，却终究成为了我痴痴的幻想。
他是那麽虚拟、那麽梦幻，以至於我根本触摸不到他的存在。
「雪儿，哥哥带你回家。」他淡淡的笑着，伸出纤长的手指终於握上我的手，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在轻轻颤动着。
他就如同那虚无的气流，牵着我的手，说，带我回家。
雪儿……淩雪……
我终於明白他真正的爱一直都是我，那个前世的淩雪，而不是夙雪。
原来，一直以来的亲切感，就是因为前世的我是淩雪。
淩雪，殊不知这个名字，竟然连呼唤都变成一种奢侈。淩白，其实在你的心里，一直想要唤着的，是淩雪，而不是蝶姬吧？
看着那虚无如同气流般的他，我的心渐渐的疼痛起来。
淩白，淩白……
你明明知道我早已不是前世那嘴里眼里心里都是你的淩雪，你又何苦如此在乎我？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夙雪曾经挥舞给我看的镜像，我知道前世的淩雪唤他是唤着「小白哥哥」的。
小白哥哥？
淩白，殊不知，若我这样唤你，你是否会觉得开心呢？
「小白哥哥……」轻轻启语，我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如同那棉绒般轻柔。
那样的声音拂动着我的心，我看见他的面颊上闪过一丝惊愕和狂喜。
果然……你是最在乎淩雪的……
「雪儿，雪儿，真的是你吗？」他伸手想要抚过我的面颊，但最终却因为这一切都太过於梦幻而停止。
“小白哥哥，我们回家，」我牵着他飘渺若无的手，嗅着他身上那淡淡的清香，嘴角努力地勾起一丝笑容，「雪儿和小白哥哥一起回家。」
回家麽？
淩白，是不是我曾经在还是淩雪的时候，常常携着你的手说着那一句「回家」呢？
我不过是罪孽，一场虚无飘渺的梦。
却殊不知，如今的你，也已然成了我的另一个梦。
淩白，对不起。
对不起……
可是，我却永远也没有想到，这次相见，竟是我与他最後的惜别。
就在我和他从昏暗的鬼界踏向光明的一刻，他忽然猛地将我向前一推，自己却忽而朝着那浓如墨色的黑暗中飘去。
「淩白！」我惊呆了，转身想要抓住他的手，可是却什麽也没有抓住。
黑暗中，他的笑容忽明忽灭，我听到他对我说，雪儿，照顾好自己。
不，不，不！没有你我怎麽照顾好自己！你怎麽可以转身就弃我而去！你怎麽可以淹没在这个黑暗中！
我是淩雪，你是淩白，我是你的雪儿，你是我最爱最爱的哥哥啊！
眼睁睁地看着他脱离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
「不要——」我凄厉地叫喊出声，飞身想要朝着他追过去，可是身子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往相反的光明处拖去。
一道光环落於我的身边，黑色的长裙被风轻轻撩起，想不到竟是夙雪：「回去当你的蝶姬吧。我要让他知道，今生来世，永远都只有我肯生生世世追随他，陪在他身边。」
说罢，她和淩白一样，猛地抬手将我狠狠地一推，刹那间天地旋转，整个世界似乎都被光明笼罩了，我看见，她满脸笑容地随着淩白消失的身影飘荡进了无尽黑暗的鬼界……
她对我说，这就是她的幸福，生生世世的幸福。
这……真的是幸福吗？
淩白，你告诉我，你跳进鬼界与夙雪相随，会幸福吗？
———第二卷‧成长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