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到街口，趁着红灯停下来喘气，映入眼帘的是「向往」咖啡厅。
红绿灯一转换，我走过斑马线，轻轻推开玻璃门。店内如往常三三两两几个客人，气氛也是一样宁静。
我走到柜台点了杯热摩卡，跟他说明内用而且记得请他不煮太烫，点完就走到其中一个桌位坐下。
刻意找了那个角落的位置。
柜台後方一样是老板娘和那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店员，店里的顾客几乎都是女性，男性只有一个年纪约莫大了我十岁的男子。
我左顾右盼，都没瞧见像是严予的人。
我几乎百分之九十的确定严予就是会出现在这里了，此刻却慢慢怀疑起自己的猜测。
但咖啡点了还是要喝，所以我平复方才紊乱的情绪，看着冒着白烟的咖啡送上桌。
「谢谢。」想着有些说明过不要太烫，我放心的直接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原本抹乾的眼泪，登时又落了下来。所有我们挥霍过的青春，像跑马灯般的闪过我脑海。那场成为我们故事起头的大雨、每天放学回家的路途、仰手而见的斜阳映照、我十七岁那年生日他找到我时的那片星空、纸鹤的故事以及，我们来不及说出口的再见。
或许是因为热咖啡冒着的蒸气燻到眼睛，也或许是因为这杯咖啡太令人难忘的滋味。
瞥见那名店员还站在桌旁没有离开，我仰起头说：「不好意思，我点的不是这个……」氤氲蒸气散去，我看见他抬起头，首度让我看见他总是隐藏在帽沿下的面容。
如十七岁那时一样好看的面孔，此时对我温然一笑。
我呆愣望着他俊朗笑颜，眼前漫起水雾。
「你早就回来了……」他就是严予，我怎麽会没有想到。
「嗯。」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指了指我手上握着的咖啡杯，「那杯咖啡，还换吗？」
我怔怔望着他的笑容，同那时一样的弧度，嘴角擒着一样的温柔。
他似乎仍是那个温暖的大男孩，气质却多了沉稳，棕色眼眸里依然澄净，於是我毫无阻碍的看见了他眼底的忧伤。
是什麽把十七岁那个开朗的男孩，雕成眼前的这个沉静男人？
「不，不换了。」我把杯子放到桌上，「为什麽不告诉我你回来了？我来这里跟你买了这麽多次的咖啡，你却一句话也不愿跟我说吗……？」鼻间一酸，我吞不掉喉头的哽咽，方才哭泣的情绪轻易的从语声间显露无疑。
「我不想介入你现在的生活，我只是想再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我不想再扰乱你的世界，你过得好，对我来说就够了。」他这麽说着，我却看见他眸里的隐忍。
也许这些年，他真的没有比我好过。
「而这次我赌了一把，如果你愿意见我，我想我该把那年没有说的事情跟你说。这是对你的公平，虽然我真的很不确定你是什麽样的答覆。」
我拒绝了，那时候我说的是我不想见你。
而此刻我也准备拒绝，因为我发现我并没有勇气知道。
「你不要告诉我，好不好？」
我抬眼，看见他因为我这句话而黯淡的目光。
「为什麽不想知道？」
「只要我不知道，我就可以当做它是发生任何事，我可以把它想像成对我来说可以接受的事情。严予，你知道吗？你走了以後，我真的不晓得我把勇气遗落在哪里，不过我想，大概是被你给一并带走了吧。」我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丝比起快乐更为苦涩的笑容，「所以不要告诉我，让我鸵鸟一回，我害怕我听见我不敢听的答案。」
我低着头说完这席话，沉默在我们之间停滞，我才听见他的回答。
「好，想不想知道是你的决定，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我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但光听他的声音，我直觉这次，是我伤了他。
你怎麽一点都没变呢？为什麽还总是包容我的任性，像以前一样……
「你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他一笑，「我当时离开的理由已经不构成了，至於要不要走……如果你要我走我就走。」
心脏狠狠一抽，他笑着，话语却含了多少无可奈何，而这全是因为我。
我原本只是想和他有个结局，我才能继续走下去，但在这条路上我突然犹豫了。
「你过得好吗？」他问。
「很好。」很好才怪，我吸吸鼻子，牙一咬，说了句更大的谎话：「而且我订婚了。」
他愣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来。
「这样啊。」他低头沉默了数秒，才又抬起头说：「恭喜你了。」
恭喜我了，我该被恭喜什麽？
恭喜我完全遵循我的决心吗？
两方选择之下必定有一方该舍去，所以我选择放下严予。那麽我现在感觉到的心如刀割，一定只是舍弃一方的必经过程，对不对？
「新郎是那个常陪你来的男生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高亦言，我点点头。
「我在国外的时候，折了很多只纸鹤，有些寄回来了，放在你看见的那个柜子里；有些留在我自己身边许愿了，看来小时候听见的那个传说是真的很灵验。」
「你许了什麽愿？」我颤声问。
「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找到一个能给你一辈子幸福的人，不要爱我也不要等我了。」他浅浅一笑，「我想现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能给你一辈子幸福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我说不出话，心里已经被太多感觉冲击。
「凛书，对不起，我只能很没风度的跟你说，我还做不到那麽宽宏大量。所以你的婚礼，我可能必须缺席了。」
我听着他这麽说，一字一句敲在心上，隐隐作痛。
「祝你们幸福，还有，」他扯出一个温柔却无力的笑容，「圣诞快乐。」
滚烫泪水再度落下，温度如同他的笑容一样，暖的令人伤。泪眼蒙胧中，是他如在梦境里般模糊不清的背影，格外清晰的是他认命的孤独。
「严予。」我出声唤他，见他转过身，「你没有带女朋友回来吗？」
他直直望着我，我看见他再也撑不起微笑的重量，他开口：「我没有女朋友，自始至终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再见了。」如同从前，他只留给我一个孤单却坚强的背影。
我听着他说，心中紊乱，他的回答我却听得很明白。
我不知道该有什麽回应，我说不了第三个谎，说不出「也祝你幸福」，甚至连一句谢谢我都无法说出口。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喜欢，是我辜负了他的喜欢。
我们确实是将牵起的手放掉了，可他还在等我，我就早一步先走。
命运真的是很无情，我们一路上错过又错过，还是没能在对的地方重逢。
这真的就是我们的结束了吧？虽然他的幸福我给不起，但他一定也能像我一样找到属於我的幸福，我们都去找寻各自的归宿，这就是我们的结果了，对吧？
我们都会从此不再遗憾吧？
七年的空白等待，终於在这一刻看清楚当年我们没有续完的故事，可走到最後的并不是「我们」，而是「我」和「他」。
原来，我们都没有缘份成为彼此的永恒。当时的我们，一定料想不到这样。
我望着那背影，抹掉颊边的泪痕，想让自己至少能好好说一句圣诞快乐，还有道别。
只是最後那句再见，我还是没忍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