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人,不具备这项感受。——题记
正文:
那个人三餐不定,偶有胃疼,每当疼起来,笔直的背脊就会弯成一个弧度,而那遮掩在漆黑色发丝下的双眸,会让人看不出波动。这些,都是他透过一扇窗户看到的。
小阁楼的设计,出发点是古朴又有韵味,搭配上花木盆栽,令人眼前一亮。当初选择来这里工作的初衷,大概就是因为装潢与众不同,那种区别於城市喧嚣与现实的独树一帜,在新鲜的环境下跃跃欲试。
“又下雨了……”写字楼里能做些什麽呢?审核报表、编辑文档,还是玩消消乐?把天气和习惯堆叠重合在一起,看到的是躲在後面的胆小鬼,认真得有些过分,以至於其他细节并不太重要。
喜欢听摇滚音乐,喜欢美甲,喜欢逛街。他的此生目标是迎娶美丽的女子走上人生巅峰,最後儿孙满堂一生无憾寿终正寝,死後在三途遇上判官被告知可以穿越时空,他这时候就可以发挥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再结合一直以来的愿望——是回到新罗耕地还是去往高丽办案。
他安排好了剧本,准备一步一个脚印,今天在写字楼,说不定明天就在大厦A座或者某间娱乐公司。
定下目标後的内心何其波涛汹涌,他可以绘制出各种希翼夹杂其中的未来蓝图,蓝图里倒映出窗外绵绵细雨席卷天地的画卷,一霎那间就能让他恍惚,差点丢了神。
“诶咦!”
按下电梯键,看着上面红灯闪烁,他低着头,两手塞进裤兜里嘴巴还吹着口哨,对眼前所发生的事迟疑了半秒,不知是进还是不进。
工作完了去用餐成了例行公事,而必经之路永远是这座电梯。但是你不能阻止这个场合上演的任何状况,就算有两个女人撕扯头发扭打在一起,那也是她们关於判定友情的比赛。
他步进里面,後退两步,背脊靠着看板,眼睑微敛审视着有点脱色的休闲鞋。他的旁边站了一个男人,两手夹着烟停在半空,却始终没抽。大概因为目之所及超出他的预料,更因为考虑到封闭的空间不适合点火。
他们站着,不约而同忘记再有行动,由着扭打的女人一前一後骂骂咧咧走出去,又由着电梯门再次关闭。迎面而来的燥风追逐着浮动的心思回旋,最後停在他恢复思绪的指尖。
“你叫什麽名字?”他听到对方这麽问。
这个男人高他几厘米,却会没来由地认为一定比他小几个月,声音低沉好听,却让人不太舒服,不由地皱起眉。电梯门开了,他抬起头,透过一楼侧窗户望向大门正对面那栋写字楼,笑了笑:“李洪基。”
他在干着偷窥的事。
他自以为没人知道,坐在桌前沾沾自喜。窗户是人的心灵,假如打破这道伪装,是不是真相会不一样?
出来电梯,他没动。
电梯门关了,里面的人没走。一刻不停,又直指顶楼运作。他仿佛能想像站在里边的男人捧着书,戴着眼镜,一丝不苟的模样。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此时此刻他算不准是在左胸还是右胸。他算不准到底有几个心脏,因为跳得有点快。
他不知道消消乐的魅力在哪里,他的手指辗转在键盘上,却不知不觉勾勒起一副陌生的侧脸。深刻的五官,微弯的眼角,还有高挺的鼻梁。日复一日,他觉得那张脸愈加熟悉,好似相识多年,又仿佛只是旧时一梦。
他的脑袋蒸着日光,昏昏欲睡。
也许是饥肠辘辘,要不然也不会马上想起食堂阿姨那张坑坑洼洼的脸。收获食堂阿姨的美目光顾也许是一天当中最奇妙的事,但他总觉得下身一凉。
那个男人和食堂阿姨似乎有很多话题,一开聊甚至没有停下来的可能。他们总能遇上,两栋写字楼共用一间食堂,这大概要归根於老板的抠门或者环境的利用。体验过一个人能够笑得春暖花开的事实後,他开始暗自懊恼为什麽要拥有小虎牙,这使他魅力瞬减。
他和男人面对面坐着。他咬着筷子心想:作为饭间交谈的对象不是要陪聊陪笑陪关照麽?刚吸溜完一口面,就见男人移开视线看了过来,两两相对顿时惊悚无比,他忍不住和着辣椒一大口吞了下去结果整整喝了半瓶水。
他们一点都不熟,却从来不觉突兀。
“那是什麽?”男人看向他的左手边,那里有个盒子,火柴盒般大小。
他收筷子的动作一顿,小声咕哝:“胃药。”
窥视久了,即使是别人的隐私,他也会觉得自己略知一二。这种不足以外人道的事,使他的全身血液都开始兴奋,那是刺激和禁忌,还有理所当然的先入为主。
室内不宽敞,邻桌之间相隔极近,堆着老高的书籍,角落还有袖珍仙人掌。靠窗的男人有个习惯,一天几次,手转着笔扭头盯着窗外陷入沉思。一开始他会自恋地认为对方发现了他或者只是单纯地看上了这边的窗帘质地,但其实都不是。
窗边有一个相框,造型精美,至於新旧与否,因为距离原因无法断定。相框上面的是谁,或许倾他一生也不可能知道。两栋写字楼上冠着长招牌,就如同足够大的落地窗,大得能将一个人的贪婪全部容纳。
朝九晚五,打卡上班,小员工的一点点心思,也就只有顺便瞧一瞧眼里投射的景色。
当到了对方终於下定决心慢吞吞准备抽根烟而自己不由自主对着那张吸毒者一般抿紧的唇做出一个亲吻的动作这个地步时,始作俑者才後知後觉开始反省为什麽会如此痴迷。
“咳咳。”
一抹闪电贯穿苍穹,那威力似乎能将人劈成一半。垫了垫份量充足却完全没有实质性意义的一堆草稿,男人被度入口里的烟味呛到了。
窗外雨点劈里啪啦,使他心绪不定。他看向对面那栋被雨水侵袭的写字楼,只有朦胧的水雾,还有错落的身形晃动。他转过身微微一笑,往常一成不变的脸上忽然如同春风化雨般,稀释了周围粘腻的空气。
他的手指敲着桌面,来回三下,忽闻一阵敲门声,似乎就在回应他,一样的悦耳动听。
有人来了,不是陌生人。
“你好,崔先生,我是来收稿的。”
你藏在心中的秘密,在另一个人眼里,或许不是秘密。
朝气蓬勃的青年,一只手还维持着敲门的举动,他在等待对方的宽赦,这毕竟是他为数不多的礼仪品德。只是一时忘记了,他没将重要的东西收好带过来。胃药,配合温水服用,效果更佳。这种说明,还是需要使用者亲自过目比较妥当。
他收拾不住好奇心,眯着眼睛直直看了过去。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容还挂在脸上,他没有去挖掘上面可能存在的情绪,而是越过对方的肩,望向镶嵌在相框里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那个人,长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谁?”他看见男人这样盯着他问。
他恍了一会儿神,用上了撒娇的语气:“李洪基。”
(完)